里面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那人蜷在桶底,屈起手指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垃圾桶上叩出声音,希望能吸引过路人的注意。
董烁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恐怖血腥的画面,大脑一片空白。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出大事了,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抬起手腕打电话报警,说明地点位置和情况。
之后的记忆,就是尖锐的警笛声,不远处人们交头接耳的嘈杂,还有受害者被捞出来送往医院的场景。
**的,半个身子浸泡了积在桶底的臭水,混浊灰水混着血,一滴滴砸在地上,一路延伸到巷外。
之后董烁被带到警局做笔录,描述当时的具体情况。
在他努力说出所有想得到的事情希望能帮助破案时,医院打来电话告知被害人在进手术室前断气了,很遗憾她们无力回天,被害人在弥留之际也一直没力气说出任何线索。
董烁愣住了。
他的眼前开始眩晕。
如果他不在意堵着巷子口的那几个同学,如果他有勇气走进去,如果他能按照平常的时间回家……结局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真被拖进小巷里挨打,他们也正好都能听到被害者的求救。
那个人原本或许还抢救得了,或许还可以告诉警方伤害自己的凶手是谁。
他怯懦彷徨的那十几分钟,这个人就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于濒死之际艰难地呼吸,祈求着有人能出现,将自己拉出鬼门关。
他每天都走着熟悉的路,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这是老天安排给他救人的使命,可是胆小的他却硬生生毁了一切,间接帮凶手完成了犯罪。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感觉到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崩断,血气上涌。
警员还没挂掉电话,就听到一阵宛如从裂缝中挤出的带着哭腔的痛苦嘶嚎。
董烁两手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疯了似的用额头撞击桌面,以此惩罚自己。
询问室里顿时乱成一团,在室外等候的警员和心理顾问连忙冲进来控制场面。
如果能预知到自己可以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董烁极其愿意挨那顿打,多狠都行,只要能来得及救人。
可是结局已经尘埃落定了。
董烁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人,自己也是背负血债的无情帮凶。
无数次的深夜失眠,他都看到那灰红色的污水从天花板中渗出,一滴滴落进自己的额头里,化成眼泪打湿枕头,彻夜不休。
等到董烁不再流泪了,谭誉道才继续询问:“你在公交车站等着的时候,有看到路人走进小巷或走出来吗?”
“都没有,那条路偏僻,平常都没什么人,我也是因为可以抄近道快点回家才走那条路。”
“现场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没有,我每天走都是那样,只有垃圾桶里的垃圾多少会有变化。”
“你中午放学也走了小巷?”
“对。”
“那时候桶里的垃圾多吗?”
董烁回忆了几秒,肯定地回答:“多,满出来了。”
可当天下午尸体被发现时桶里只有少量垃圾在底部。这并不是清洁工清理垃圾的时间。
“那几个堵在巷子口的学生,你确定一直看着他们,没看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进去过?”
“我确定。”
又问了几个问题,理清思路后,安竹便带着董烁离开询问室。
“那些人现在还有欺负你吗?”安竹最后问道。
董烁看向她,露出内敛的笑意,用力摇摇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不再忍受和妥协,被拖进厕所挨揍的时候直接拼命还击了,结果打架闹得太大,惊动校长,差点挨处分。”
“不过我把以前遭受的霸凌都告诉了校长,她了解具体情况后查监控核实了我的话,就只惩罚了那些霸凌者和不作为的老师,还给我放两周假。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被人欺负了。”
“那太好了,你很勇敢,也遇到了好校长。”
董烁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只是希望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留遗憾,我希望一切都能来得及。”
安竹拍拍他的肩,目送他走出警局大门,走入明朗白日中,让周身被阳光拥抱。
谭誉道将录入证词系统的内容补充完整。
第一案死者是案发地附近另一所中学的高三班主任,名叫聂北,他在当天早上还有到学校上课,下午就不见踪影。
因为他原本下午没课,所以也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直到尸体被发现。
尸体全身都是深浅不一的捅伤刺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有几刀甚至刺裂骨头。
反派的特殊作案标志也从这一案件起开始出现。
他用刀刺破被害人的皮肤,在腹部画下图案。圆圈中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圈中其余部分的皮肤被剥下,露出血肉,正如一汪血水。
这种凶残程度的伤害,凶手犯罪时身上必然沾到不少血,第一现场也会留下大量血迹。
但垃圾桶里血迹不多,警方搜索整条巷子也没有发现任何符合情况的血液反应残留。
尸体是被凶手特意转移过来的。
附近监控在那段时间被删除了,也没有人目击到可疑人员搬着东西出现在附近。
警方搜查了聂北家以及相关人员的住所,均未发现可疑血迹。
直至今日,聂北案的第一现场仍然未知。
目前警方找到的证物只有聂北体内的一毫米的金属碎片,经检测属于刀尖。
警方推测它就是凶器的尖端,是凶手在实施犯罪时,刀磕到坚硬的人骨而断裂留在体内。
现场周边也没有筛查到可疑人员的毛发DNA。
作为教师,特别是带高三班的班主任,聂北基本就只围着学校和家庭转。
他的家庭和睦,他与同事、学生及学生家长都保持着良好和平的关系,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矛盾。
“小谭,”几分钟后安竹打开询问室的门,“第六件案子的发现者来了,我们先询问樊隽远,他的家长还在工作岗位,要等午休时间才过来。”
“好。”
樊隽远走到两人对面坐下,有些紧张地握起拳头,坐得板正。
询问了基本信息后,警员和谭誉道直接切入案件相关问题。
“那天我妈妈职位晋升,全家人都很高兴,就决定去外面餐厅吃一顿庆祝庆祝。”
“中心地段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地下车库基本没位置,我妈妈开着车在里面转了好几圈。”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位,正要倒车,就从后视镜看到有个人靠在墙角坐着,她担心是有人生病晕倒或者喝醉酒了,就下车去看看情况,没想到……那个人已经死了。”
“你有近距离看到现场吗?”
他摇摇头:“我妈妈让我和我爸别下车,待在车里,她就站在原地打电话报警,说是怕破坏现场,不敢再乱走动了。”
“所以我只能远远张望,而且视线被旁边的车挡了大半,看不清楚。”
“车子进入地下车库后,你有看到其它车辆经过吗?”
他带着歉意抬头看向谭誉道:“那时候……我在打游戏……所以没注意外面,抱歉,这点我妈妈和爸爸比我更清楚。”
“之前听她们说过,当时确实有辆红色的小车经过,转过拐角去二区停车场了,不知道是进来还是出去。”
“好,这部分内容稍后我们会询问你父母,那么发现尸体后,你有留意周围吗?”
“有,有一对夫妻开车经过,因为我们的车挡在中间,别的车没法通行,我和爸爸就赶紧向那两人解释情况。”
“还有一个男的应该是从商场下来的吧,他走路回到车上开车走了,估计是离得有点远,他没注意到我们这边,发动车子就离开了。”
“后来还有再想起过什么一年前注意到但没放心上的事情吗?”
樊隽远迟疑了一会儿,在两人鼓励的目光下开口说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奇怪……我当时头探出窗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类似糖的甜味,不过我爸说那只是车上的香薰味。”
“你觉得有区别吗?”
“我觉得有一点,因为我妈妈放的香薰是木质香。”
正在病房休息的姜韫也通过微系统视频让谭誉道另外问了其它几个问题,樊隽远都尽可能回答。
不过由于他没有下车靠近现场,所了解到的线索并不多。
边听着笔录内容,燕逸岫乘车来到了天极区,前往昆隐棋出现过的小巷里观察环境,探探情况。
厚厚的短发贴在后颈,闷得人太热,燕逸岫便抬手把头发扎起来,总算觉得凉快了点。
这一片是老旧的集中式居民区,楼房一栋栋挨得很紧,形成无数条狭窄的巷子,如果不是住得久了,在里面打转恐怕很容易迷路,找不到目的地。
燕逸岫仔细观察着周遭环境,绕了好几分钟,终于走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段。
这里配备了滑滑梯、单杠、跷跷板等设施,供附近的孩子们娱乐玩闹。
四周种着一圈树,树荫下摆有长椅,方便居民休息。
现在还早,盛夏日光炙热,又是上学的日子,没有小孩在这里追逐跑跳,十分安静。
燕逸岫的目光忽然凝住。
不对,有人。
滑滑梯城堡的出口那儿露出了一片黑色衣角。
她心中好奇,拐了半圈走到空地的另一方向,隔着一段距离往里看,想瞧瞧是不是哪个小孩玩得入迷忘记了上学时间。
随着一步步移动,她能看得到的部分越来越多。
当那半边人影露出来时,燕逸岫瞳孔骤缩,猛地停下了脚步,心脏开始剧烈跳动,震得她听不清其它声音。
是一个成年人歪歪扭扭靠坐在里面。
而那张惨白的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占据各大版面消息的万德一。
燕逸岫睁大眼死死盯着他,错愕不已。
她竟然……也成了案件的第一发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