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先生来了如意居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便也就回了,不过她那一番言语,却搅得的九娘心里头翻天覆地起了波澜。
辗转反侧,一夜睡的都不踏实。
便是一如既往的去清正堂与荣养堂请安,九娘心里头都还在思忖着唐先生昨儿个那些话,以及那光彩夺目的枯枝。
请过安后,九娘回了如意居的头一件事,便是站在多宝阁的三步开外,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围着最中间的枯枝再朝着四周扫视不歇,直到闭着眼睛都能将多宝阁的每件物件以及位置浮现出来,九娘这才喃喃叹了口气
“我这多宝阁虽不及母亲姐姐那般贵重,却也值些银钱。”
“一应物件摆放,便是偶尔来了如意居,也挑不出半分的错来。”
“怎的唐先生将那枯枝朝中间一摆,便立时让我这多宝阁变得。。。嗯。。。底蕴。。应当是底蕴吧!”
九娘到底年岁还小,于底蕴这两个字了解并清楚,只晓得字面意思,但,倘叫她说出唐先生所言的,世家大族,每每都底蕴深厚。
只入了耳,晓得世家大族各有各的底蕴,却实在不清楚世家大族的底蕴具体在哪处。
譬如金陵沈家,原本祖上出自京城长安侯府族长嫡支幼子,不过后来老祖在金陵为官十多载,朝堂上皇子们又为了夺位不择手段,便是连长安侯府也牵涉其中,不得已在老侯爷还在世时便分了家,长安侯府一袭繁华,立时分崩离析,当然,好处是,皇子们拉拢长安侯府的力道也小了许多,这才堪堪保住了沈家一系人,后金陵的沈家老祖与苏老祖相携经了数十载的风雨之后,顶爱的还是金陵,便也就决定在金陵定居,并在离得秦淮河畔不远的城南梅花巷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院子,之后,子孙们一代又一代,便也就在梅花巷扎了根。
至于长安侯府的沈家族长嫡枝那一脉,早已因着苏老祖定下不得与皇亲国戚结亲这一条规矩时,便与京城的沈家分了宗,而长安侯府也在一百多年前欲捞从龙之功,却一招不慎,有了抄家之祸。
以至于,现今人们提及沈家,多只晓得金陵沈家,并不清楚金陵沈家是出自曾经世袭勋贵长安侯府。
九娘脑子里过了过沈家的过往,心里头也便生出一丝丝感悟。
或许,当真如唐先生所言,沈家的底蕴也好,多宝阁的底蕴也罢,只要摆正自个儿的位置,多的是大放异彩的。
心里头这般想着,九娘的脚步便也就踱到了罗汉床边,由着春草服侍爬上了罗汉床,九娘不由得拿两支胳膊肘撑在小几上,两只小小的玉一般的手也便托起腮帮子,看上去一派的深思明悟的样儿。
“我又不欢喜大放异彩,不喜旁人时时刻刻的盯着自己瞧看。”
“便是如唐先生所言,又或者像那截枯枝摆对了位置,从愚钝变成了聪慧,多数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可不摆正自个儿的位置,总是一味的愚钝不堪教,学什么都不如旁人,便是父亲母亲那儿也无法交代,更有,唐先生昨儿个说了,每日都来如意居教导呢,当真是愁死个人。”
喃喃自语了几句后,九娘免不了长长叹了声,旁人瞧了,自觉着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竟也有烦恼愁思,真个儿是又可人爱又可人疼。
这厢还不等九娘在罗汉床上托腮叹气多会儿,那厢刘妈妈进了门来,边朝着罗汉床边走边道
“柳姨娘怕是不好了,姑娘可否要派人送两样物什过去,十姑娘到底是从她肚里出来的,姑娘同十姑娘又常亲近,倘送些东西过去,十姑娘多少会念着些姑娘的好儿,日后便也就更亲近些。”
九娘对柳姨娘的印象并不深刻,只隐约在年节时,瞧了几眼父亲的三位姨娘,也是她是十娘的姨娘,九娘才晓得一些,好似听十娘说过柳氏,自打生了十娘,身子便一直病恹恹的,年前更是卧床,稍有能下床走动的,入了夏后,便越发的不好了,以至于十娘每每都要去柳氏那探病,着实受了些累。
“我与她又没什么相干。”
嘟了嘟嘴,便又补了句
“左不过一个妾室而已,身契还在母亲手上捏着呢!便是立时死了,十娘也不用为她戴孝呢!”
刘妈妈努了努嘴想要劝说一番,又想着九娘这番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柳氏本是钱氏的陪嫁丫鬟,便是抬了姨娘,且不论在九娘这嫡出的姑娘跟前了,便是十娘是她生的,也是要称一声主子的,倘不是钱氏念些旧情,只怕十娘每日去探病,也是不允的。
心里头转了转,刘妈妈终究还是开口劝了句
“柳姨娘是不值当什么,可姑娘到底要看些十姑娘的情分,不过送两样东西,且不劳姑娘亲自去,只派个小丫头跑一趟,也是便宜。”
九娘努努嘴,一脸的不赞同,还不等刘妈妈话音尽数落地,便立时驳道
“既是妈妈要我瞧十娘的面子情,何苦舍近求远,送些东西给十娘,岂不好。”
听得这么一句,刘妈妈好笑的摇了摇头。
“哪有姨娘病了,反倒是给姨娘所出的姑娘送物什的,惯来要与谁亲近些,不都是要寻个理由借口的,现下柳姨娘病重,正好给了姑娘与十姑娘再近一步的理由呢!”
叹了口气,刘妈妈继续好声好气的软和道
“姑娘仔细想想,是也不是。”
任是刘妈妈怎般劝,无奈九娘仍旧不听,只固执己见道
“唐先生曾说,姐妹皆多亲近些,最便宜的法子,便是惯常送些吃的玩的,又道是,家族一荣俱荣一算俱损,想来我与十娘,都是小四房的姐妹,想要同她亲近些,便是不用寻摸些这个病了,那个死了的借口,合该送些东西过去的。”
刘妈妈委实料想不到,为了推脱不送柳姨娘汤药物什,她家姑娘竟能够说出这一连番的大道理出来,心里头越发觉着九娘年岁小,尚有好些孩子气,便也就点了点头,隧了她的意儿。
“姑娘说的极是,倒是老奴思虑不周了。”
心里头转了转,立时又笑道
“十姑娘惯爱些吃食,这送人物什,总也得送些他人喜爱的,姑娘不若送些吃食去十姑娘那儿,想来十姑娘是极欢喜的。”
这一次的九娘,总算是赞同了刘妈妈的提议,转了转脑袋瓜子,便也就笑点了点头
“今个儿请安时,我瞧十娘满脸的苦色,便是连她惯爱的鸡腿儿都未吃几口,刘妈妈不若将上次祖母给的血燕,分一半给十娘送去,一来十娘定是欢喜,二来,那血燕也是难寻的滋补之物,于十娘的身子骨儿也是大有裨益的。”
九娘与十娘的关系素来不错,从前在女学里,晓得她惯爱吃,便时常让刘妈妈去大厨房使几个大钱,做些小食,再拿了女学里头,以便午食时,可以同十娘一块吃些。
不过,九娘素来笨嘴拙舌的,虽只有十娘一个关系较为亲近的玩伴,又时常私底下做些十娘喜欢的吃食,却总也说不出口。
诸如刘妈妈常说的,也不用特意将自个儿为十娘着想的事儿告诉十娘晓得,那样反倒是显得功利了些,不偌绕着圈的委婉提上一嘴,显得不那般刻意,也便让十娘打心底里领这份情。
甚至刘妈妈都语重心长的说了好几个委婉又不刻意的法子,只可惜,九娘就是不好意思。
往往九娘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尽量压下满身的局促与窘迫,好容易攒好了刘妈妈教的那些话,却总是功亏一篑,望着十娘吃的那样欢快,便也就呐呐跟着吃了,哪里还有勇气将那些子言语说出口。
不过好在,即便九娘未曾提半个字,十娘待她倒是比旁的姐妹亲近些,这倒是使得在女学里备受煎熬的九娘,多少有些慰藉。
现在的九娘,虽然满眼满心都觉着五娘顶好,却也对十娘,总比待其他姐妹亲近些,这厢,便也对十娘十分的体贴大方。
而才将还劝九娘的刘妈妈,一听到她出手便是将一斤的血燕分一半给十娘,立时就抽着眉眼,极显肉痛道
“姑娘的伤还未好全呢!那血燕便是有银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姑娘便是待十姑娘宽厚,包个二两给十姑娘也尽够了。”
还不等九娘开口,想了想,刘妈妈仍旧是肉痛不已,忍不住又补了句
“依着老奴的意思,不若使几个大钱,让厨房做两样点心送去吉祥居便是,似血燕那般好东西,姑娘还是留着自个儿补身子骨儿才是顶好的。”
九娘还是头一遭瞧见刘妈妈这番肉痛又小气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又捂了嘴,生怕刘妈妈局促尴尬,片刻后,适才努努嘴道
“我每日食那般多的汤药补品,伤倒是好了一半了,倒是十娘,她的眼睛下头,都青了,一看就是没睡好,想来柳姨娘病重,她担心的睡也睡不好,合该吃些血燕多补补呢!”
此刻的刘妈妈倒是有种期望九娘能够像从前那般笨嘴拙舌了,否则,也不至于辨也辨不过她,只能拿着血燕送十娘了。
不过,到底刘妈妈肉痛的又做了最后一次挣扎
“那就包二两血燕,再去厨房做样小食,又是补品又是小食的,想来十姑娘是极欢喜的。”
刘妈妈说着话的功夫便风一般的小跑着出了正房敞厅的门,好似生怕迟了,血燕就尽数被九娘送完了。
而留在敞厅里头的九娘也好,春草也罢,两人都是头一遭瞧见刘妈妈仓皇而逃的滑稽模样,不由得相视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