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已然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好生让九娘吃个教训,也便让九娘眼睁睁的瞧着夏花的惨状,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又不顾九娘的惊恐骇然,更是在余光扫到地上那朵被碾成残渣的红花后,好似记起了什么来。
也便冷声道
“你惯来课业不用功,自打入了女学一个多月来,那么多的同族的姑娘以及通家之好的姑娘们,你却连半个手帕交都没交到,姐妹们的小宴小聚,便是你嫡亲的姐姐七娘邀你逛园子,都一口回了,平日里便喜爱窝在如意居里摆弄你那些宝贝的兰花。”
钱氏越说越气,嘴上也便半分情也不留。
“真当自个儿是兰花仙呢!也不瞧瞧四君子之一的兰花,就你这愚钝的性子,配不配的上。”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钱氏立时就指着随侍在身旁的大丫鬟咬牙切齿道了句
“迎喜,你现在就将如意居里的兰花,全部都处理干净了,但凡落下半颗,你也不用回清正堂了。”
兰花可是九娘自记事以来,养惯了的,顶喜欢的便是闲暇无事,一个人抱着盆兰花,回寝屋里自个儿待着,松松土,修修叶,浇浇水,施施肥,再拿去院中摆着,或白日里晒晒日头,或夜间享受露珠,一日一日的,便也养的叶肥花娇了。
这不,钱氏一句要将如意居的兰花都处理了,九娘即便再惊惧,再无措,心里头连着脑袋里也立时涌出了一股子冲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小小的人儿,竟一把挣脱了拽着自己衣襟的钱氏,并手脚并用的爬到钱氏的身前,一边扯住钱氏海棠红的百褶裙,一边染上了哭腔。
“母。。母亲。。。不。。不要拔,不要拔我的兰花。”
“九娘晓得准备见面礼了,九娘知错了,求求母亲,不要拔九娘的兰花,以后唐先生教什么,九娘一定牢记在心,求求母亲了。。。”
钱氏心里头本就有一股子怒气,这会子又被九娘这一通哭求并不断的扯着自己的裙角而染上了几分的烦躁,连连冷哼了几声,一个眼风便扫见还立在屋子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迎喜身上,顿时心间那股子烦躁加怒气,便一股脑儿的发在了九娘身上。
“好好好,今儿个为了那些兰花,竟连亲娘的话都敢忤逆了,今儿个,我就亲自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迎喜,将如意居里头,凡是盆养的兰花全部都搬到这个屋里头来,至于那些长在院子里头的,一并拔了,将根踩烂了,势必要叫如意居里头,再也瞧不见半颗兰花。”
迎喜愣了半息不到的功夫,终究是开了正房的门,去了院子里,九娘哪里肯依,立时就急的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冲到院子里阻止迎喜,却奈何一个小小人儿,一把就被钱氏揪住了衣襟,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回过头来哭求钱氏。
“不。。。不要。。。母亲。。。不要。。。”
“母亲,求求你了,不要拔我的兰花,九娘愿意挨家法,求求母亲了,不要拔九娘的兰花。”
听到挨家法几个字,钱氏显然更是气的一把将原本揪着衣襟提了半寸高的九娘甩了出去,九娘只三岁的小人,哪里抵的过钱氏的推搡,顺着那股子力道,整个人后背连着后脑勺着地的往后仰,惊的屋子里头的钱婆子连着刘妈妈脑袋上都冒出了冷汗,而刘妈妈本就注意力都在九娘身上,这会子,自也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住九娘,并后怕的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这才将九娘搂在怀里头,想着安慰一番,却在钱氏那欲吃人的眼神中,只得将卡在喉咙里宽慰的一番话尽数又吞回了肚子里头。
“说你蠢,都侮辱了蠢字,你今日为了几颗兰花挨家法,可有想过你的名声会臭掉烂掉,你名声坏了,第一个累及的便是你一母同胞样样拔尖的嫡亲姐姐七娘,左右你是木头桩子一个,挨了家法,也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可你叫七娘日后在族中怎么抬的起头,你叫勤哥又如何有脸跟族中兄弟讨论功课,你又怎么叫我这个嫡亲的娘,乃至你爹,面对沈家族人的眼光。”
越说越是气极的钱氏,几乎是再也压制不住心间那团上下乱蹿的怒火,便也就再次不顾当家主母的身份,朝着刘妈妈怀里头的九娘一通打,只不过,尽数被刘妈妈挡了去,又不解气的狠狠捶了刘妈妈几把,这才被钱婆子抚着后背顺气的空当,指着哭成个泪人的九娘继续骂道
“你这个不贤不孝的蠢东西,为了那几盆破兰花,竟敢连你嫡亲的爹娘,兄长,姐姐的脸面也不顾了,我当初怎的就生下你这个蠢货。”
发作了好半晌,迎喜便照着吩咐将盆栽的十六盆各色兰花一一搬进了正屋,随后又关起门来,垂首立在门前,以便钱氏的吩咐。
望着那一盆盆精心养了许久才养的这般好的兰花,再瞧着钱氏一脚踢翻了一盆,养花的青瓷盆立时就顺着力道在青砖地面撞了个瓷片横飞。
望着碎裂的瓷盆,再瞧着连着土壤歪在青砖地面的兰花,九娘立时就觉着一颗心痛的无法呼吸了一般,这厢,也不缩在刘妈妈的怀里头落泪了,便依着股子扭劲,直在刘妈妈怀里头扭动挣扎,想要护住好不容易养大的兰花。
可耐不住刘妈妈的手力,这会子钱氏又正是发作的时候,哪里敢松开九娘往前冲,倘再惹着了钱氏,可不得怎生责罚她家姑娘呢!
然而钱氏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九娘,而是三步并做两步的急行到紧紧搂着九娘的刘妈妈身前,在刘妈妈惊恐恳求的眼神中,一把扯住九娘的胳膊,便朝着那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的兰花边拖拽,急的刘妈妈一边护着九娘一边哀求道
“四太太息怒,四太太息怒,这样会吓着姑娘的。”
可钱氏哪里听得刘妈妈的求情
“迎喜,愣着作甚,去耳房拿把剪刀过来,今天,我就好好教教这个榆木疙瘩,让她晓得日后该怎么跟着女先生学规矩。”
刘妈妈听到剪刀两个字,已然吓的魂不附体,这会子再瞧着钱氏死死拽着九娘的胳膊,立时就心疼的了不得。
“四太太,姑娘还小,身体可娇嫩着呢,可别扯着了姑娘的胳膊。”
钱氏实在烦躁的很,再次听到刘妈妈的相护,便也就毫不留情的一通呵斥。
“哼,你这个老货现在晓得护主了,平日里怎生不好好提点姑娘,倘是你们如意院里头的丫鬟婆子平日里上点心,又哪里会有今天这桩事,你瞧瞧你又哪儿来的老脸与我说教。”
钱氏一气呵斥完的时候,只见迎喜已拿了剪刀来,钱氏接过剪刀的那一刻,又示意迎喜帮着钱婆子将一心护着九娘的刘妈妈扭着两只胳膊押到夏花软趴着的门边。
没了刘妈妈呵护的九娘,也便由着钱氏钳制在怀里头,半分动弹不得,又被强塞了把剪刀在手里头,并被钱氏那一双大手紧紧的攒住。
下一刻,钱氏便带着九娘的手以及紧紧攒住的剪刀,就着最近的兰花,一通咔咔横剪。
“不。。。。。”
“啊。。。。呜。。。。”
“不。。。不要。。。。。”
九娘一边强不过钱氏双手的力道,一边惊喊着连连摇头,吓的直想往后缩,却耐不住,钱氏在她身后抵着,紧紧的禁锢着她小小的身子,哪里容得她挣扎半分。
“你给我瞧好了,这一盆盆兰花,是因你品性不够高洁,又不跟着女先生用心学规矩,才遭了殃。”
咔咔咔的声音不断传入耳里,随着那咔咔咔魔鬼一般的声音,是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兰花的花朵与兰花叶被剪成碎片散落。
“不。。。不。。。要。。。我。。我不要。。。。”
“啊。。。呜。。。。母。。。母亲。。。不。。不要。。。”
这一刻的钱氏是铁了心的要将九娘的性子拧正,哪里又管的她惊恐万分的嘶喊哭求。
“你给我记住了,今日兰花被剪烂,还有你贴身的大丫鬟夏花挨戒尺,都是因你这个主子不知礼,不通人情,兰花也好,奴儿也罢,跟了你这种无用的主子,只得落到任人践踏的下场。”
“你要是心疼兰花,心疼夏花,以后就给我好好的跟着女先生学规矩,学好了,你也能护的住你心爱的花花草草,倘是学不好,不论是花花草草,还是奴儿仆儿,都得遭殃。”
钱氏一通教训完,屋子里头立时就剩下卡嚓卡嚓的剪刀声,歇了好一会子,才见惊恐到几乎窒息,将脸憋的通红的九娘,再也忍受不住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
九娘一叠声的惨哭中,钱氏自是狠了心的继续抓着她的手剪烂了一盆又一盆的兰花,半点不顾及九娘被迫剪烂了自己顶顶心爱之物的心情,好似在这一刻,只要九娘亲手剪烂了兰花,就能够像七娘处处拔尖似的。
而跪伏在门旁,想上手拦却生怕钱氏加倍的罚回去的刘妈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的又朝着钱氏磕了个头并劝了句。
“四太太,姑娘年岁还小,已经晓得错了,再这般下去,怕是要受了惊。”
还不等刘妈妈的劝慰尽数落地,就听得钱氏不耐烦的一通吼。
“你这个老货给我闭嘴,你以为只有你这个乳娘心疼主子,我这个嫡亲的娘就不心疼自己的嫡亲闺女,今日不让她晓得厉害,日后闯了大祸,背上了污名,后悔都来不及。”
吼罢之后,钱氏又死死盯着眼下哭都不会哭,显然是惊吓过度的九娘,便冲着她耳朵,一字一句冷着声音道。
“你给我睁大眼睛瞧着,最好永远记住这一刻,兰花是因着你这个主人无用,才被剪烂。”
之后,又硬生生的掰过九娘的脑袋,对上已然浑身痛楚的趴在地上几乎要晕死过去的夏花身上。
“瞧好了,夏花挨戒尺,都是因着你这个主子无用,怎么也学不好女先生教授的功课,怎么也比不上七娘,比不上族中姐妹,甚至比不上那个只晓得吃的十娘,这就是跟着你的奴儿的下场,你若再不好学,他日,但凡跟着你的奴儿们,就会像剪烂的兰花一样,任人欺辱任人践踏,而你这个主子,仍然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再心痛,再想救他们,都无济于事。”
此时此刻的九娘,拼命的摇着脑袋,试图甩掉钱氏一通又一通似魔音的声音,那声音却好似已然刻进了她的脑袋里,乃至骨血里,恍惚之间,便觉着脑子里连着一颗心一阵刺痛,又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窒息,致使她想要张大嘴巴呼吸,却怎么也不能够。
再听着钱氏凑在耳边那一句又一句,都是自己无能无用,眼皮一翻,便晕死了过去。
“呀!。。姑。。姑娘。。。姑娘啊。。。。”
“太太,姑娘晕过去了。。。。”
在刘妈妈与钱婆子双双惊呼中,钱氏微微垂头,便也就瞧见了已经软软歪倒在自己怀里头的九娘,立时又急又着恼又是生出三分的悔意,随后便心慌意乱的一把将九娘往内室寝屋里头的花开富贵的拔步床上抱,口中则急急吩咐着赶紧跟上来的钱婆子与迎喜,还有满身着慌以及满眼满心心疼的刘妈妈。
“快。。快去叫了仁善堂的张娘子来。。。”
还不等将九娘放到床上,又顾忌着九娘的名声,钱氏不得不急补了句
“只。。。只说姑娘受了凉,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