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过后,众人各自散去,七娘特特挽了钱氏的胳膊,将声音压低到只有她们两个听得见,又扫了圈四下,只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适才放心的同钱氏嘀咕了句
“瞧九娘这几日来的变化,女儿委实是吓的不轻。”
钱氏则面色一派淡然,又瞧了眼七娘眉头轻蹙,不由得就拿手指点着她的眉心嗔怪了句
“你如今去了贞德堂,可不能为着这些个小事便耽搁了课业。”
而七娘却叹了口气,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放心的道
“这可事关九娘往后前程的大事,哪里就是小事了。”
又直往挽着的钱氏的胳膊上轻蹭了蹭,亲亲密密且染了几分娇憨补了句
“母亲可瞧着九娘昨儿个与今个儿的言行举止了,处处帮着五姐姐指摘二伯母,倘不是五姐姐最后那一番大礼,只怕九娘要被祖母当场发作,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倘九娘真个儿被发作了,岂不是丢了大脸,这以后九娘就莫要做人了。”
七娘能想到的,钱氏自然不会想不到,原本她也是想着五娘心思歹毒的很,竟敢教唆九娘替她出头作筏子,但,最后瞧着五娘冲二太太那一番大礼,与其说是给二太太做脸,不如说是平息了九娘点起的怒火,总算是搭救了九娘一遭。
所以私下里想了一遭之后,钱氏又改了之前的想法,觉着五娘着实是让人瞧不太懂,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也不该是这般样的,现在的姑娘大了,那心思弯弯绕绕的,倒是将她都难住了呢!
任钱氏心里头是何想法,嘴上却冲七娘笑道
“赶紧去女学罢,莫要迟了被先生责罚,至于九娘,且再瞧两日罢,毕竟五娘那丫头最后关头还是偏帮了她一遭,想来也没那个胆子陷她名声尽毁。”
见七娘对五娘一事上有些成见,钱氏则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又放柔了声音道
“如今到底你三位伯母在梅花巷,若然罚了九娘,反倒不好,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更何况,便是五娘那丫头心思再不干净,到底是说了门好亲事,只待四娘成了亲,她便要随我那好二嫂去保定府,又能碍着九娘哪些个事。”
话到这儿,七娘不由得眸子一转,想了想,便问出了心底藏着了那一抹好奇
“母亲,你说二伯母当真那般好心,给五姐姐找了那么门好亲,倘真个儿那般好,怎的没有考虑六姐姐,反倒是说了五姐姐。”
钱氏宠溺的拿手指戳了戳七娘的脑门,只意味深长的一笑
“谁知道呢!反正你需记住,这个世上,没有莫名的关怀,天爷也不会随随便便的掉福气砸你头上,人呐!还需自身有本事,才有底气在婆家立足。”
又笑瞧着七娘,忍不住赞了句
“还是我们七娘好,这般的品貌无双,才情过人,日后莫要说琅琊王氏,便是更好的的前程,也是有的。”
七娘面上不由得染上红霞,适才含羞带怯的朝着钱氏福了一礼告辞,瞧着七娘几乎是羞涩落跑的样儿,钱氏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只是片刻后,又想到自个儿丈夫递了致仕折子一事,又心事万千起来。
这厢钱氏惆怅不已,那厢九娘已然追着五娘的步子到了惠茗居的正房外间,也不会挥退还在屋里头服侍着的鲁婆子,此致,敬礼,以及春草,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句
“五姐姐当真觉着二伯母说的那王家五郎的亲事极好?”
五娘瞧着九娘一路怒气冲冲,此刻已然气的双眼泛红,两颊鼓鼓,五娘一时感动,一时又有些好笑,更是寻思不明白,为何九娘才三岁大点的小奶娃子,竟一日日的转变这般多,说她早慧,却往往很是不通人情世故,说她似昭姐那般素有急智,更是常常连个话都说不周全。
五娘不由得轻叹了声,瞧着九娘待自己满眼的真挚,抛开那些子庞杂之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九娘头上的小揪揪应了声
“琅琊王氏的旁支,王夫人品性端正,王家五郎学识过人,王大人还同沈家一样是个纯直之臣,万没有比这个再好的人家了。”
九娘几乎不可置信的鼓着双眼瞪向五娘,直瞪了好一会子,瞧五娘再没有只言片语,这才气不过道
“可是我信不过二伯母,五姐姐比我聪慧的多了,怎会瞧不出二伯母她没安好心,王家五郎肯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却被二伯母隐瞒了,五姐姐你当真信了二伯母的鬼话,要去保定府嫁了那王家五郎吗?”
这一刻,面对九娘口口声声的质问,就好似能瞧见她捧了一颗热乎乎的真心递到自己的眼前,五娘竟有些不敢瞧九娘那一双固执的眼睛,好一会子,眨了眨眼睛,硬是吸了口气逼退眼里头的水汽,五娘这才笑着看向九娘,故作轻松道
“其实王家五郎没什么不好的,母亲的确是苛待于我,但是于亲事这件大事上,若然苛待,只怕要落人口舌,母亲万万不会留下把柄容他人说嘴,反倒是给我寻王家那样一门好亲,会落个宽厚贤惠好嫡母的名声,这是两厢便宜之事,你这小孩家家的瞧事情,自然不会那般周全。”
九娘诧异的会子,一时有些觉着五娘不会骗自己,很是想去相信五娘的言辞凿凿,一时又委实不信二太太的为人秉性,惯会刻薄庶出子女的二太太,按理说,亲事上更会拿捏打压庶出的五姐姐才是,毕竟多得是外表光鲜内里丧行败德的人家。
显然,这会子的九娘,心思乃至情绪很是纠结不定。
而五娘为了打消九娘的疑心,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可挽回,立时就又补了句
“你年岁尚小,或许不懂,待你大了就晓得了,这女子嫁人,往往得自己立的住,只要自己立的住,便是嫁个瘸子瞎子,这日子也断然差不了,更何况,那可是琅琊王氏,虽是旁支,但却是嫡子,我只一个庶女,人家琅琊王氏的嫡子配咱们沈家的庶女,难道还配不得,况且,琅琊王氏素有名声,只有那王家五郎瞧不上我的,断然没有我嫌弃他的份儿。”
九娘立时被五娘的这一袭话音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将才脑子连着心里的纠结也随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正鼓着双颊脆生生回道
“才不是,五姐姐你顶顶好了,这天底下,不论是哪个人家的嫡子,你都配得,反正那王家五郎定是个有暗疾的,肯定配不上五姐姐。”
倘旁人知晓九娘一个闺阁女儿家,未曾同王家五郎谋面,就胡乱编排王五郎有暗疾,势必要被人非议长舌毒妇的。
可是这会子的五娘,非但没有半点的责怪之意,反倒觉着,从未被一个人这般偏疼偏爱过,再瞧着九娘这一副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又那手指戳着九娘嫩生生的脑门,含笑嗔怪了句
“你呀你,岂可乱说,倘被旁人听了去,那还了得。”
瞧九娘仍旧是一副气鼓鼓奶包子惹人怜爱的样儿,五娘眼里闪着好笑的亮光,嘴上却道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唐先生,唐先生总不会骗你。”
九娘其实并不想请教唐先生这些个事,但,为着五娘着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唐先生,毕竟唐先生是整个金陵城众所周知的大家,虽严厉些,确实如五娘所言,绝不会信口开河。
嗯!信口开河还是前两日唐先生才教的新词,用在这处,倒是正合适。
这不,被五娘拿唐先生打发回了如意居后,九娘等呀等,直等到日暮西斜,总算是等来了唐先生。
一番问答后,九娘终归是知晓了琅琊王氏的风门,只可惜,唐先生答的尽是琅琊王氏的嫡支,并未有提及京城那王大人一家子如何,想了想,九娘还是不放心的,又追问了句
“唐先生可晓得京城工部员外郎王大人,他便是琅琊王氏的旁支,他家家风如何?他所出的王家五郎又如何?他的夫人王氏可当真贤惠大度,还有其他四个儿子品性可好?”
原本今个儿九娘主动提及琅琊王氏,且存了十万个好学之心,唐先生尽管面上不显,心里头还是十分高兴的。
毕竟,作为一个先生,她很是十分喜欢不懂就问,主动求学的学生。
可是,再听到这处,唐先生便晓得并不如她先前所想的那般,这哪里是求知追问琅琊王氏,倒是像极了相看人家呢!
再瞧了九娘这三岁小豆丁的样儿,心里盘桓了一阵。
沈家这些年,可没有结娃娃亲的例子,不会是先有了六姑那丫头娃娃亲在前,后头钱氏就起了同琅琊王氏结亲的念头了吧!
唐先生寻思了一阵,尽管心里头也有十万个好奇心,不过却正色道
“京城的王大人我倒是不晓得,不过,琅琊王氏不论是嫡支还是旁支,都极重规矩的。”
又打量了九娘一眼,意有所指道了句
“若然谁想同琅琊王氏结亲,不论是嫡支还是旁支,都得学好了规矩,尤其是站姿,服侍长辈的孝心,否则,自身规矩不成,便是嫁去了王家,不仅自个儿要受苛责刁难,更是会累及娘家未出阁的一众姐妹侄女们。”
倘换做他人,只听了唐先生这么一句,便也就大致揣测出琅琊王氏究竟怎般的看重规矩,然而九娘却揣测不出来,又不似他人一般自个儿在心里头暗自揣度,而是直接问了唐先生
“琅琊王氏的规矩极重,这个极,到底是多重?请唐先生解惑。”
显然唐先生也未曾料到九娘有此一问,不由得嘴角连着眼角都抽搐了片刻,又想着,似九娘这般开门见山,总比不懂装懂要好的多,倒是个赤诚的孩子,这般想了一想,唐先生适才压下没规矩几个字,又悉心解了九娘的疑惑
“虽不知那王大人家究竟如何,但,我家里头曾有位族姐,嫁去了琅琊王氏嫡支,据她所言,但凡嫁入琅琊嫡支的媳妇,每日卯正得服侍婆母梳洗,着衣,穿鞋,用朝食,之后会一直跟在婆母身边学习打理家务,直到服侍婆母用了晚食,差不多戌正的样子,才得以回自个儿的院子歇息,远不如咱们沈家的媳妇轻松惬意。”
九娘想着五娘嫁给王五郎后,得从早晨天不亮一直服侍着王夫人到天黑,才可以回自己的院子里歇息,再想着自个儿的母亲只服侍祖母早食那几筷子菜,不免就为五娘感到愤愤不平,心里更是暗暗道一句
‘哼!就说二伯母不安好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从前只听过什么婆母拿孝道磋磨媳妇,琅琊王氏便是此间个中好手。’
见九娘脸色难堪,唐先生直以为她即将要同琅琊王氏做亲,被自己一袭说辞吓成了这般模样,又担心因着自己实情相告,便毁了沈王两家的姻缘,岂不是罪过,立时就又补救了一句
“其实也算不得磋磨人,琅琊王氏自来重孝道,外头那些个家族,哪里似咱们沈家这般宽纵的,你日后年岁大了便晓得了,更何论,琅琊王氏的媳妇虽于站规矩上服侍婆母一事上得吃些苦头,却委实不算什么,他们琅琊王氏呐!很是重视嫡妻嫡子,从未有过重庶轻嫡的污糟事儿,不论是谁所出的子嗣,一概都交由嫡妻教养,妾室也由嫡妻挑了知礼懂矩的良家女子,所以,琅琊王氏的子弟,在成亲前,倒是不似其他人家那样,有。。。”
瞧了眼九娘实在是稚嫩的很,唐先生也便咽下了通房丫鬟几个字
“咳。。琅琊王氏的子弟,为人都正派的很,比起其他那些个门风轻浮,家里头藏污纳垢的家族,可是要好太多了。”
但,不论唐先生怎般找补,此刻的九娘心里头耳里头,唯有唐先生先前那一句,卯正到戌正服侍婆母这桩事,只觉着五娘万万嫁不得王家五郎,没得糟践了她的五姐姐。
晚间,沈老夫人遣退了众人,由着大太太服侍自个儿安寝,躺到床上时,嘴里也道了句
“老二家的媳妇说的可是真的?那王员外郎家,真个儿如琅琊王氏的嫡支一般样的门风?”
大太太愣了片刻,显然有些为难的开了口
“是个极重规矩的。”
大太太特意将极重规矩几个字咬的很重,沈老夫人又岂能听不出来大太太话里有话,合了眼淡淡道
“我晓得你惯来不爱私下里编排人,但,五娘的亲事,其他倒也无碍,随了老二家媳妇的想头也可,只一点,别是坏了家风,牵累了咱们沈家的姑娘,那便是老二家媳妇的不是了。”
得了这么句准话,大太太适才舒了口气,又含了笑道
“家风倒是坏不了,的确如二弟妹所言,只不过,那王家的家风极重,说是,比之琅琊王氏嫡支的规矩还要重几分。”
觑着沈老夫人并未有要开口的意思,大太太适才思量着继续往下道
“媳妇在京城时,也同那王夫人打过交道,倒是听了几嘴酒宴上其他夫人太太们的小话,说是王家那四个儿媳妇,自卯初便服侍王夫人一直到骇末,生了嫡子后,需得留在家中服侍公婆以及教养子女,倒不似咱们沈家婆母疼宠儿媳,由得媳妇随了儿子一道去任上任职,只聘个良家出身的贵妾照料夫君,多年才得见一面。”
沈老夫人耳里听着大太太相告的实情,并未争开眼睛,不过,此刻她心里头的谜团才终于揭开,原来老二家的目的在此。
说白了,老二家的还是丢不开那满身的小家子气,一方面借了王家的规矩磋磨五娘,另一方面却还能落个好名声,两不耽搁。
怪道这门好亲事没落到她自个儿所出的六娘头上,毕竟,真个儿心疼女儿的爹娘,又哪里忍心瞧着女儿与女婿常年分隔两地,还得每日从卯初站规矩至亥末,没得糟践人的。
不过,事已至此,又念着二太太到底是老三房的媳妇,才洗脱了一身的脏水,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五娘与王五郎去保定府相看一事。
若然为着五娘不受磋磨而改了主意,只怕更是让人说嘴了。
沈老夫人也不想再起波折,也就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