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风声从哪里走漏,公司里忽然变得人心惶惶。
这将是GAD自建立以来第一批裁掉的员工,以往那种“领导不像领导,员工不像员工”的风气好像几天之内就消逝的只剩一点痕迹,各种试探和窃窃私语。
说来也有点意思,风平浪静的时候总有人动不动就把公司贬的一文不值,而主被一旦倒置,蚊子血又成了朱砂痣。
钱心一不喜欢这种氛围,好像同事都成了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三所里能来事些的,下班后都采取了一些饭桌上的措施,意欲和所长拉拉关系。
一所从前的假象比其他两个所维持的久一些,一是因为钱心一讨厌这些,二是因为所里人的脸皮都比较薄,然而建筑论坛网上的求职帖一天多过一天,生活压力最重的老吴成了第一个试水的人。
除非是传文件或是请教问题,老吴很少发□□息,他已经步入中年,不兴年轻人的沟通方式,钱心一点开提示框里的消息时,心里忽然空了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老吴说晚上想请他喝个酒……然而除了工作,他们有什么可聊的呢?
那天陈西安一个人先回的家,钱心一到了9点多才回来,身上一股酒气,火锅底料的味道也十分浓郁,心情一看就不怎么样,闷不吭声的去洗了澡,光着脚跑到沙发上喝了6盒酸奶。
他并没有觉得老吴不厚道,只是觉得心酸,一个不善言辞的老男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低声下气,那种对同事愧疚而自身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让钱心一十分无言以对。
大家都付出过很多,老吴也确实是最失业不起的一个人,但是谁又该做他的替补呢?钱心一只能沉默,而老吴沉重的喝的烂醉如泥,等他明天酒醒了,他们也再回不到之前那种信任的关系了。
今天是老吴,明天后天,又会是谁呢?
陈西安用砂锅煨了锅汤,盛出一碗来跟他对着喝:“忧郁的美男子,喝汤吗?”
钱心一叼着吸管往他碗里瞅了一眼,发现是胡萝卜又缩了回去:“没肚子了,一锅都归你,晚上老吴请我吃饭,谈了谈人生。”
他已经习惯了坦白从宽,陈西安不怎么说闲话,而且很会做思想工作。
陈西安会意的取笑他:“良心又受到煎熬了?”
钱心一把吸管推到角落,弄出一阵让陈西安皱眉的声音:“有点,老吴媳妇生产的时候,他还跟着我在加班呢。”
然后不等陈西安回话,他又自顾自的说:“前年梁琴跟着我加了一个月高强度的班,内分泌失调到去找中医调理,星期天问我请了半天假,还特别特别抱歉;去年春节后上班,胖子问我请两天假,说要回去相亲,忙不过来我没批,后来才知道他不是回去相亲,是他爸食物中毒,在医院抢救;赵儿就算了,你没来之前,我什么时候下班,他替我锁门……”
“大家做了多少,我都记在心里,我一直以为,不到公司破产,或者是他们主动辞职,都会留在这里。”
“心一,你记得大家的付出是好事,可以多为他们争取些年终奖,但是要搞清楚,他们不是在为你加班,你别把老板的人情都算在自己头上了,”陈西安话锋陡然一转:“高总作为老板,招人裁人也都是根据实际需求来的,你别老是想怪他。假设老吴真的离开了GAD,下家的条件说不定比这里还好,你早点明白你愁死都没用,少愁一阵就完了。”
钱心一拿空盒子丢他:“越听越愁人了!”
陈西安偏头一躲:“酸奶喝多了,上火吧。”
——
高远出差之前专门找过钱心一一次,问他要人选,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说还没想好,高远盯了他半天,挥手让他出去了。
内装会议之后,防火墙的问题还迟迟没有回音,钱心一心想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反正施工图是以设计师签字的版本为准,有本事自己签字去吧。
别墅的外墙照进度在上,因为施工队几乎都没有设计资质,指甲盖那么大的问题都得麻烦钱心一跑一趟工地。
他去一次就要吐一次槽,不知道是该佩服赫剑云有钱没处花,自己的房子随便糟蹋,找内装的队伍来做外墙,还是该服气这个施工队人傻胆大,什么都敢往墙上挂。
钱心一上楼边缘去查钢筋露出水泥防护层的问题的时候,不经意往下瞟了一眼,登时都惊呆了。
20*20*2那种脚都能踩弯的钢材,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好几层,C市还没怎么刮过大风,那钢就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形,风压一上来,得哗哗的往下掉。
他自己当过工人,他们从来依样画葫芦,什么都不想的,所以钱心一不骂他们,他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陈西安,让他用公邮给顾问单位发个邮件,然后他给顾问打了个电话。
顾问匆匆赶来,一看照片也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跑去档案室翻他们中间版的白图,审查之后发现顾问的图纸上都是50*50*4的规格,施工队偷天换日,秘密把部分龙骨给换了。
监理也不可能每一根都检查到位,所以也没有发现,要不是钱心一多低了一次头,又正好在正确的位置上,这事估计就会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管理和监理两个单位都失职,被陈瑞河狠狠的骂了一顿,石材安装队那边更是被训的狗血淋头,责令他们下了石材按图纸施工。
陈瑞河心累的不得了:“妈的,这群王八蛋,一不注意就给你挖了个大坑,幸好你看见了。”
钱心一不领情,仍旧鄙视他:“这都得谢谢你老板,不肯走寻常路,陈总,这个施工队你赶紧换了吧,简直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我看着都挺怕的。”
一发现问题他就逮住最近的一个工人问过,问他为什么会用这么小的龙骨,那工人还一脸茫然的告诉他,他们以前的项目都是这么用的,钱心一无语了半天,都不太有勇气问他们都干过哪些项目。
陈瑞河烦躁的说:“能换我能忍他们这么久?换不了!他们是赫总亲自定的。”
钱心一也是服了:“那你给监理多发点奖金,让他盯紧一点,不然捅出漏子是迟早的事。”
陈瑞河叹着气说:“行行行,我记下了。”
——
一眨眼柳枝抽了条,别墅阴魂不散的又来找茬了。
他们提出了一个风水问题,说是有些窗户上面的石材的缝隙对着窗正中了,这样煞气破财,对住户的运势会造成无法估计的影响。
钱心一觉得这群人折腾起来真的是特别有才,既然是能影响财运的大问题,怎么拖到图纸都批完了才提出来?
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来一个无法考证的说法,就蹬鼻子上脸的急上了,也是没谁了。
风水不风水他不懂,但窗正中不该有缝确实是对的,建筑从设计和美观的角度来说,门上窗口、低头抬头,都不该看见一条对中缝。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八百年前就提过了,当时赫剑云很轻易的无视了,陈瑞河也说不要紧,甚至总包管理那边,还在他的联系单上签字盖章了,如今换了张风水皮来找他的麻烦,钱心一不肯背这个锅。
哪怕是增补合同,他也不愿意改,他不愿意跟这群人多打一天的交道。
他不肯改,石材的施工队把他的拒绝直接反馈到了赫剑云那里,加上防火墙的问题还一直搁置着,赫剑云觉得这个小设计师的脾气比他这个出钱的大爷还大,对他的不满直线上升。
赫剑云给高远打了个电话,要求更换负责人,他要陈西安来接手,不过小蛮腰那边离不开陈西安,高远好说歹说,把接洽人换成了陈毅为,但是背地里的技术问题,还是钱心一在负责。
陈毅为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工地上跑,他谁都不太熟,有问题就只能去拜托张航,他知道这个人和钱心一是高中同学,虽然看起来似乎不太对付,但也没有更好的人选的,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混的挺熟了。
三月下旬的时候,市里有个小型的新型外墙展会,在周末的市会议中心,钱心一和陈西安都去了,在会议中心吃午饭的时候,被也来参展的张航看见了。
他透过玻璃,看见钱心一把盘子里的一堆菜全推进了对面人的碗里,似乎熟到已经不嫌弃对方的剩菜了,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钱心一跟这个赫总讨厌的男人,似乎总是黏在一起。
他觉得很奇怪,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远又来催名单,钱心一还在坚持以拖为准,高远叹着气,似乎想骂他最后又放弃了。
他出差回来,又带来一个战略性的合同,钱心一想着有事做,可能暂时不需要裁人,却怎么也没料到,他替老吴和梁琴拖出了一个机会,自己却栽了进去。
4月17号,还是别墅,赫剑云的美术馆,采光顶的结构梁拉豁了,屋面垮了小半,把当时正在上面的2个工人给埋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