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心一的肝都被气疼了。
其实手掌才开始发疼他就后悔了,他再生气,在公众场合抽一个成年男人的耳光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但是陈西安接下来说了句话,立刻把他的愧疚炸成了渣,恨不得在另一边补个好事成双。
陈西安表现的很冷峻,心里的慌乱一点不露痕迹,他说:“我现在去医院看看,你不要出面,也不要管,如果电影看不下去,就先回家去,车我开走了,你打个的。”
说完他飞快的摸了摸钱心一的脸,又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赶路似的跑了。他从来做事都是不急不缓,这么急迫的模样还是第一次,想必心里非常难受。
钱心一拖着裂缝还没完全愈合的腿,边骂边追,跑出电影院的检票口没追上人,膝盖开始隐隐发疼,他又想起座位上还有两人的外套,火冒三丈的回去取了,走在过道里实在气不过,把陈西安的外套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才捡起来回家去了。
他暂时确实不适合露面,虽然该谁负责的皮球到时候一定会踢到他这里来。他要做的是按兵不动,不到矛头对准设计院的环节,就假装没听见。
和他没关系完全是句失去理智的笑话,负责人哪怕是完全没接触过项目,都不可能独善其身,遇到急于脱身的其他单位,作为负责人,不接触项目也是错,谁叫你不管的?
不过,GAD在这个事故中的责任其实并不大,在图纸报审成功、移交给甲方和顾问之后,他们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9成,剩下的就是一些配合。
在施工环节里,真正起监督作用的人是监理,他们住在工地上,监督工程的一切进度和细节。
绿地的监理显然失职的厉害,但是顾问也不太尽职,他们是甲方聘请的外墙的可实施性和成本方面的专业人士,对于项目的合理竣工有着不高不低的监督权限,然而他们也没发现。
不过,必须为此付出最大责任的还是中标的施工单位,他们不合格的用材和施工技术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
而对于设计院来说,在外立面方案确定之后,如果没有不可实施的设计项目,他们基本也就和外墙脱开了。现场的监督虽然是合同里的一个环节,但是行业内都默认不践行这个环节,因为很多的项目都在外地。
钱心一生气的原因是陈西安的工作态度,哪怕施工单位按图施工,该他看的就不能少看一眼。
而陈西安自我唾弃的原因也是如此,就像从事餐饮的人员必须持有健康证一样,作为一个设计师,他不能抗拒建筑的任何一个角落。
“监理和顾问都没发现”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他,他确实一直在逃避女儿墙和风洞试验,这个事故只是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罢了。
钱心一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好感,经此之后,估计要被拉黑了。
陈西安联系了王一峰,两人在手术室门口碰了面,伤者还在手术中,家属在外面哭的不能自已。
因为心情各自沉重,王一峰躲到楼梯间一根一根的抽烟,整个人焦虑而烦躁,陈西安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不知不觉也借了好几根烟抽了。
还是王一峰起的话头:“钱儿他人呢?没跟你一起来?”
“气炸了,”提起钱心一,陈西安生出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这跟他没关系,我让他别来,他应该回家去了。”
王一峰钦佩的看了他一眼:“说没关系这种话他都没揍你,你们交情可真是不错了。”
陈西安心说已经抽过了,面上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王一峰以为他是担心后续,又给他递了根烟,安慰道:“官方的话接着你估计得听的耳朵起茧,我就不说了,咱说点私下里的话。”
“虽然那单子是心一的徒弟代替你签的,但到时候肯定只看字面,施工那边要分散责任,监理、顾问和你们都逃不了。你们最冤我心里清楚,但目前要是能用钱解决呢,大家一人摊一份儿,尽快解决了算逑,你的意思呢?”
当你的地位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名声比钱重要,尤其是安全问题高于一切的建筑业,用钱压事是梦寐以求的解决办法,陈西安要是识时务,就不能有什么意见。他点了头,扣了高远的设计费,但是最让他难过的,还是他自己的过失。
那天他在医院的楼顶坐到很晚,王一峰离开之后,他坐电梯上了顶层,走到女儿墙五米之内,就紧张的浑身是汗,越靠近就越是胡思乱想,脑子里全是赫斌朝那儿一靠,瞬间剧烈恐慌的表情,手徒劳的挥动了两下,陡然消失在楼台处的画面。
他努力了不到两米,终于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心里十分绝望。
他喜欢这个存在无限可能性的行业,喜欢这里有固执坚持的钱心一,他想成为康纳博士那种人,希望能有一栋大楼上烙印着他的名字,但是他摆脱不了心理上的牢狱。
既然他不合格,他就该离开这个行业,他也不是不能转行,但转行了他还是怕女儿墙,他并不欠赫斌任何东西,却必须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这对他不公平,但貌似公平是弱者才会心心念念的说辞。
他给杨江打了个电话,可惜杨江鞭长莫及,他快递了他的山地车,人也在三个城市之外的火车上。
杨江听见他在楼顶吓的够呛,他从高中认识陈西安,大学毕业之后就没见他上过高层的楼顶,他生怕陈西安一个激动干出点什么来,就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多小时,结果把开了一天会的陈西安的手机给打关机了。
他抓耳挠腮的又给钱心一打电话,让他去医院看看情况。
结果钱心一还在气头上,气那句没关系,喝了一版酸奶都没降下火来,他形象全无的摊在沙发上,风凉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不去。”
陈西安并没有告诉他电影院里发生的事,杨江觉得钱心一有点冷血,语气不太好道:“哪怕他喜欢你你还无动于衷,就算只看在同事的情分上,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应该吧?”
钱心一心说“他担心陈西安,语气差点可以理解”,但阿Q完了心里还是不舒服,陈西安宁愿给杨江打电话,也要跟自己没关系,他是犯贱了才往上凑呢。
而且上个楼顶有什么好看的,陈西安又不是没上过楼顶!
他心想真要是无动于衷还好了:“应该是应该,主要是没必要,没事的话我挂……”
他还没说完,杨江忽然发飙了:“钱心一,你有没有良心?”
钱心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一跳,甚至都来不及窝火,又听他连珠带炮的说:“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就晚了,陈西安怕女儿墙怕的跟狗一样,还有那个风洞试验,他到设备跟前就腿软,要不是你怂恿他,他也不会去做什么超级高层,弄的自己天天失眠。还有这个绿地的检查,要不是你误机晚点,本来也该是你的事。现在出了问题,你就想撇的一干二净了。”
他说的都是钱心一不知道的事情,既然怕到腿软,为什么要答应……钱心一没辩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女儿墙和风洞设备都是死东西,陈西安他怕什么?”
杨江叹了口长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因为赫剑云的儿子赫斌,曾经把他关在风洞试验里差点冻死,后来又在他面前从施工不合格的女儿墙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
他在绿地楼顶朝自己伸手的场景再次从记忆里浮上来,钱心一心口被针扎了似的,郁促的说:“详细一点。”
“赫斌是我和陈西安在大学时的室友,人帅钱多智商高,不过性格很孤僻,他念建筑系完全是跟他爸对着干,赫剑云想让他学商学,他就选了个搬砖的行业,不过他搬砖也要搬第一的。”
“陈西安在这一行还是有点天赋的,赫斌不参与比赛和活动,加权分数老是差他一点,就和他比上了。比熟了就成了好基友,那会儿我还得靠边站呢。”
“不过赫斌太好强了,因为他爸爸的原因,他也特别想出人头地。”
“大三下学期的时候,陈西安有了个新型建筑概念的想法,呼吸式建筑节能外墙,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准备了很久,导师说做完了可以去申请专利,而且应该是稳中,当时因为怕被人借鉴理念,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知道的就我们3个人,加上导师4个,这个系统要是成型了,陈西安就出名了。”
“当时也是在C大的风洞实验室,陈西安进实验室放模型的时候,赫斌偷偷从外面把门锁上了,他填了陈西安申请专利的表格,交完之后被他爸临时接走,忘了。结果试验模拟的是雪荷载,陈西安被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衣服都冻在了舱体上,加温融化了才抬出来的。”
“要不是没多久之后的城市专题报告上刊登了这篇论文,陈西安还以为他的原始表格是实验室外面人多手杂被弄丢了,实验室的舱门是因为失修自动弹上的。他成了第二撰稿人,第一是赫斌,他跟赫斌闹崩了,一度要告他侵权。”
“不过赫斌的爸爸有权有势,不怕被告,而且导师也跟着劝,说他告了会一无所有,目前起码还是辅助撰稿人,陈西安他一个连爸妈一年都联系不上一次的学生能有什么办法?专利就成赫斌的了。”
“他差点死在里面,付出又白瞎了,就再也不肯接触风洞试验室。赫斌完成了测量,找了个超高层考察,想接下来让他爸投资个楼,让他尝试下呼吸式外墙。”
“结果那个合作楼是个垃圾工程,女儿墙还不是纯钢混,用的马牙槎加砌块砖,你说建楼的人有多大胆?陈西安当时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懒得跟赫斌说话,所以没提醒他,他以为赫斌自己能看出来。可是赫斌没有,他是纯理论型的高材生,马牙槎长什么样都没百度过。”
“他在女儿墙边上瞎看,陈西安就转了个头,他就一屁股靠到上面去了,那些砌块砖没塞严,被他一靠松了,连人带砖的掉下去了,陈西安来不及拉住他,眼睁睁看他坠楼了。其实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是他一直挺后悔的,赫斌虽然不是东西,可他做的错事却罪不至死。”
杨江的语气忽然轻了起来:“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了吗?不,是你这种人。”
钱心一心里浅浅的刺痛起来,陈西安确实值得心疼,但他也是个傻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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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