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会见到常玉,至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看到那个立在水边的清丽身影,常清大惊失色。一边祈祷着小艺千万别把他最近在干什么说出来,一边整理情绪来到对方身边。还好,常玉此次前来只是向他说明之前请他们去调查的蛇祸。
“确实不是正常修炼的蛇。”常玉回忆道:“我和大哥赶到的时候那蛇正窝在洞里睡觉,体型硕大无比,看上去能压倒一棵树。若说起来,倒更像是一只蟒。”
“怎么会这样……”他低头沉思,还没听说过有可以如此修炼的蛇。还没他等他惊讶完,常玉就抛出了另一个更令他惊讶的事实。“话说回来,其实那条蛇你也见过。”她轻飘飘地说。看他不解,便又解释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幼时在宅子生活时,有一个和小絜差不多大的侍女?”
“侍……女?”他努力回想,只想起一条花纹杂乱的菜花蛇,小絜离家后不久就也离开了。“是不是那条无毒的……可她几乎没有资质,又怎会修炼到如此的地步?”
常玉斜眼看着他,答案呼之欲出。
“……小絜。”他痛心疾首,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弟为什么一向热衷于搞出这种乱子。“那现在怎么办?去找小絜?还是先去审那条菜花蛇?”
常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们……没抓到那条菜花蛇。”迎着常清不解的目光,她说出那菜花蛇是怎么发现了前去调查的两人,又是怎么趁两人不备逃出了阵法。“但我们打伤了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伤人了。”她补充道。
“……”也行吧。常清看着有些心虚的妹妹,事已解决,便没准备再问些什么,只是说了些自己的近况好让她不要担心,正准备回去看方沐尘早课做的如何,常玉却突然开口:“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可是快到端午了,若是继续呆在这里,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提醒他道:“还是尽快回山的好。”
他抿嘴,心想:麻烦事又多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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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一年之中他最讨厌的月份,必非5月莫属。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人人喜欢的端午节。
过端午吃粽子,艾草雄黄更是必不可少。幼时他不明白为何兄长一到五月便如临大敌,恨不得把他们全都锁进宅子里。听山下人说家里准备了好些吃食,也只当是常渊怕他们出去找麻烦。后来有一年找到机会溜下山,在街道上又呕又吐差点现出原形,最后藏在柴垛后才得以躲过一劫。第二日常渊下山寻找,搬开木柴才看到一条扭成麻花的小蛇,回去自是又被好一顿打。
“艾草、雄黄、五色绳!小兄弟,买点艾草吧!”
听着街边小贩的吆喝,常清的头愈发昏沉,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晃,一低头就好像要栽倒过去,但还是强忍着不适,冲那小贩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身旁的小艺帮他抱着买来的蔬菜,关切的看着二当家。“您没事儿吧?”
“我……不太好。”他指了指街边飘来的雄黄味。“那东西刺的我头晕,头昏脑胀的。”
“跟他告假不行吗?”小艺指的是方沐尘,说着向前跳了两步。“我们回山上去养病吧,大当家说了,端午阳气太盛,您不能出来的。”
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吧,这段时间又找不到人替我照顾他,若是再碰到什么妖怪就不好了。”
听了他的回答,小艺在脑袋里打出个问号。不是盼着他死吗?怎么现在又要照顾他了?但她没问出口来,只是蹦蹦跳跳的。“那我也要跟着二当家。”
直到到了院门前,他才接过小艺手里的包袱,摇摇晃晃的进了门,一进门便看到对方正坐在檐下一角,好像正在削木棍。想到自己早起出门采买如此难受,他却在这里无所事事,气突然不打一处来。几步走过去,把东西扔在他身边。“东西买回来了。”他有些生气,眼睛却不知为何泪流不止。
“你怎么了?”方沐尘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声音变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风寒。”他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站的远了一点。
“一定是一直睡在走廊。”方沐尘确信。“早就让你搬到房里来睡,你偏不听。”
“房里不就那一张床吗!我睡床你睡哪里?地上吗?”他大声回怼。看着方沐尘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的嘴,又瘪了气。“没事,过了端午就能痊愈了。”
“过了端午?那还有好些天呢。”方沐尘惋惜道:“那莫不是今年集会也参与不了,真是可惜,听村长说有好些新奇玩意呢。”
“你若想去,找个人带你去不就好了。”常清一抹脸,不知为何,自他进了家门,眼泪就没停过。
“你若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方沐尘说道。“我懂了,那就多备些吃食,在家待着吧。你看……”他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酒罐。“这是邻居特意送来的雄黄酒,不如我们就……小清?你还在吗?”
常清泪眼横流,在他打开罐子之前便飞速逃开了。
他从没像现在那么讨厌出门,家家户户门前都撒了雄黄,还放了艾草。他数次惊讶于世上竟然会有那么难闻的味道,可看着寻常人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又感叹起感官太灵敏也不是什么好事。
情况持续了数日,他最终还是病倒了,整日窝在床上病怏怏的。小艺悄悄来看过他一次,可之后听到方沐尘说房间里有一股怪味便再没敢叫她来。现在身份倒置,他成了病人,可照顾他的是个瞎子,连自己的照顾不好。看着方沐尘端上来的那一碗汤药,他发现对方手上又多了些烫伤。“喝了这个就能好。”现在是方沐尘在哄小孩了。
看着那碗黢黑的汤药,他认真考虑了自己喝下去后会不会法力尽失,又想到这只是常人治风寒的东西,大抵也就是难受一阵,于是便也捏着鼻子喝了半碗。
“不喝了。”他将剩下的半碗递回去,像躲瘟神一样躲进床的一角。
“小清……”
“别这么叫我!”
“……”病人最大,这是两人都认同的事,于是便也没再逼他。谁知当晚后半夜常清突发高烧,最后甚至到了神志不清,开始说胡话的地步。
方沐尘听着在常清床上喃喃个不停。“你要什么?告诉我。”方沐尘说。
“我要……”常清的声音小的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他听不明白,只得把耳朵凑近去听。
“我要吃……”
“吃什么?吃粽子?”
“我要吃鸡!我要吃一整只鸡!”常清突然叫道,情到深处简直要流出泪来。“我好久没吃鸡了。”
“我明早去给你买,睡吧。”方沐尘答应道。
“还要吃鸭子,我也好久没吃鸭子了。”
“我也去买。”
“还有鱼。”
“嗯。”
“还有羊。”
“嗯。”有些难买,但也可以。
“还有牛,一整头牛!”
等等,这个是怎么吃的?方沐尘皱起眉头,一段回忆涌进脑海。那还是他刚开始四方历练之时,在一个小山村里遇到了条吞了全村牲畜的蛇。他看那蛇有些修为,于是便与它硬耗了三天,最后还是那蛇的姊妹到来交涉才将其接走。
想到这儿,他眉间的痕更深了。今日常清出门后村长来给他送信,说是之前出了蛇祸的村子已经得到了妥善解决。那人在信中说是一位面容姣好、身形清丽的女子前来通知他们灾祸已去,今后便可安心上山。言辞间多于他记忆中那蛇的姊妹相似。
小清,可会认得此人?他坐在床边,听着对方的喃喃自语,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
“放心,”他答应道,“我明天一定给你找来。”便帮他掖了被子,熄了烛火。
“睡吧,我就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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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方沐尘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伸手去探常清的体温。还好已经退烧了,只是……他摸着对方的额头,感觉手像是放在了阴凉的瓦罐上。怎么突然这么凉了?他吃惊,但听着常清均匀的呼吸,还是在确定对方没事后松了口气。之后便轻手轻脚地离开,撑着竹竿儿准备去集上挑两只鸡回去,一路上心里却不自觉想起小清。他到底从哪里来?又认识些什么人?蛇祸的解决与他真的是巧合吗?现在这些都还没有定数。正当他为此苦恼时,身后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叫住了他,他回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他身前。
“您是方士,对吧?”
“是,找我何事?”他问道,听对面的声音,应该只是个小孩儿。
小孩儿仿佛是跑了很久才跑到这里的,还没有缓过神儿来,一直在喘气。“只是想当面向您致歉。”说着便俯下身去。
“哦,所为何事?”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不久前一个医师叫我去找您,说您眼睛瞎了,需要人照顾。”
听到这话方沐尘心里一惊,那小孩还在继续说:“可当时我母亲突发疾病,去邻村找了医生,一直等到现在稳定下来才敢回来找您。”小孩儿对着他行了个礼。“实在抱歉。”
“你说……是那医师……”常清突然有些眩晕,强撑着站住脚,这才继续询问。“医师后来有没有再找别人?”
“没有”小孩说:“他拜托我后就急匆匆的走了,说要快些赶路去都城,叫我一定要去。”小孩再次向他致歉。“耽搁了这些时日,您生活可还有什么不便之处?要是需要,我现在可以……”
“不必了。”他说。“我已有人照料,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小孩走后他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浑浑噩噩的继续赶路。小青不是医师找来的,那他是谁?又为何要来照料自己?他心中很不是滋味,可是想到两人这些时日的相处,又觉得对方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瞒着自己,这才勉强定了定神,继续赶路到集市。
反正距离医师归来还有些时日,只要还有时间相处,小清定能与自己敞开心扉。他是这么想的,买了两只鸡便准备回去。没想到刚上路就碰到了村长。
“我跟你说啊,有件大好事。”村长语气中透着兴奋。“医师托人给我带了口信,说是遇到了商队,能提前回来——”村长抓住他,兴高采烈地讲。“两日后便到!”
听了这话方沐尘脑中一黑,只感觉眩晕比刚才更严重了。
来人!有没有人啊!
再不来我真的要哭了!
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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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