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这是中国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应海哥之约,战智湛要去他的家里,一起吃年夜饭。大年三十,也是战智湛制订的除掉“害民模范”“灯下黑”,也就是恶鬼“丧气阴灵”的日子。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这一整天,战智湛基本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在别人看来,战智湛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实际上,他的脑子一刻也没闲着。
和乔十八唠了半宿鬼嗑之后,他既为邓侠赫的不幸人生感到愤愤不平,又为“丧气阴灵”肆无忌惮的作恶怒发冲冠。恨不得立刻冲到宋家堡杀了“丧气阴灵”,给老百姓除害,为邓侠赫报仇出气。但是,战智湛绝不能莽撞!那“丧气阴灵”的躯壳毕竟还是邓侠赫的,“丧气阴灵”所作之恶在世人眼里皆为邓侠赫所为。邓侠赫的元神已经为“丧气阴灵”啃食,杀了“丧气阴灵”这恶鬼,没有元神的邓侠赫断无生的道理。
邓侠赫毕竟是宋家堡公社的派出所所长,他的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而且,无论多高明的刑侦人员都不会相信自己杀的是“丧气阴灵”。
战智湛心中还有一个疑问没好意思问乔十八,生怕又牵涉到泄露天机的事儿,让乔十八为难。要是怼回来,造一脸苞米碴子,就磕碜死了!这事儿就是“丧气阴灵”逆天行事,坏了十殿阎君的大事,又打伤了霍伦城隍庙的鬼卒,难道就不怕酆都大帝派出冥界战神擒拿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败类,砸碎他的魂魄,贬于九幽之处,永远受那无尽之苦?魂魄被贬于九幽之处所遭受的痛苦,战智湛的元神“大妖山魈”是深知的,甚至不敢回忆。也许“丧气阴灵”没有先知之能,不知道十殿阎君安排邓侠赫的寿元是九十九岁,死后将升入天道享福。但是,逆天行事,就算是不知,也不可能无罪呀!这“丧气阴灵”死罪难逃,无处遁形了!
战智湛还有一个问题没好意思问乔十八,这个问题有点脑洞大开。就是邓侠赫的元神被“丧气阴灵”啃食后,邓侠赫就已经死了。可是,在“丧气阴灵”驱动下,形同行尸走肉的邓侠赫就算活到了九十九岁,还能进天界的四天王天吗?要是真的进去了,恐怕也是“丧气阴灵”进去了。对于“丧气阴灵”来讲,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吗?“丧气阴灵”去四天王天泡阿珂姑娘那样的美女,三界秩序岂不大乱?天下还有谁人行善?如此善恶不分,哪里还有什么天道!如果天道当真不可逆,恐怕就得酆都大帝或者是地藏王菩萨施展广大无边法力,不知能想个什么法子复活邓侠赫的元神,让真正的邓侠赫升上天堂,去四天王天享福。
战智湛心中暗恨道:“鬼不作就不能死!这‘丧气阴灵’血债累累,算是作到头了!老子替天行道,向‘丧气阴灵’讨还左一笔右一笔的血债。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老子得抓紧动手,别让‘丧气阴灵’死到别的鬼手里,岂不糟糕!适逢年关,岂不是‘年关讨债’?”
中国自古就有“年关讨债”一说。农民那时租地主的田地,年末,地主就会到农民那里收租,农民过的这一关叫“年关”。电影《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就是死于年关黄世仁的讨债。而年关到,“丧气阴灵”所欠下的累累血债也该偿还了。战智湛把自己的做法,也叫“年关索命”。寂静的校园里,本来就不多的留校同学纷纷投亲靠友去过年,显得更加冷清。只是校园外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似乎是在提醒人们:要过年了,你们家的年货办了吗?
中国人几千年以来,总把过年当做一件大事。过年之前要做很多精心的准备,要买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耍的、供的、干的、鲜的、生的、熟的,统名之曰“年货”。
那个时候,埠头和全国一样,老百姓的日子还都不富裕,温饱勉强解决,平时哪里有钱去买那么多的东西。但是过年就不一样了,辛苦了一年了,人们都图个心情愉快,也就小小的奢侈一次。这不,孩子们眼巴巴的等着穿崭新的衣服,吃一个肉丸儿馅儿的饺子呢。
说是“年货”,也凭票供应。也不过是那些父母官们把算盘扒拉的噼里啪啦响,为了丰富老百姓年夜饭的饭桌,特别供应给老百姓的过年的各种票:有每人半斤花生糖票、半斤猪肉票、各种豆制品票、各种烟酒票等。人们从箱子底儿拿出大半年没舍得用的肉票,豁出去了,买上十斤八斤的肉,回来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包一顿一个肉丸儿馅儿的饺子。条件好一些的,尤其是像那种“一有权,二有钱,三有听诊器,四有方向盘”的人家,煤柈棚中,冷冻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了。即便是这样,在当时短缺经济下,要想吃一顿稍好的年夜饭,对人们还有许多要求:好身体、好耐心、早起床等,必须起早贪黑。说白了,就是要求人们除了给自己的家来个大扫除之外,还要早点起床,耐心的排队购物,人再多就得抢购了。
“紫丁香”来电话说,她爸爸在埠头肉联厂有一个很铁,大小是个头头的哥们儿,托关系买了一些比较紧俏的猪肝、猪头、猪肚子、猪肠子来家,她爸爸要亲自上灶,请战智湛去她们家吃年夜饭。尤其是“黑玫瑰”的邀请却颇让战智湛怦然心动。“黑玫瑰”的妈妈是医生,送礼的人多,年夜饭就要丰盛多了。但是,战智湛已经答应了海哥,可不能做出来见色忘义那样令人人不齿的不仁义的事儿呀。战智湛虽然婉拒了“紫丁香”和“黑玫瑰”的盛情邀请,心中却着实感动。两位同学还没忘了他这个飘零在外的人,让人感觉心里边暖乎乎的。
过年了,人们还得花上几块钱买上几挂鞭炮,甚至几个烟花,总得有点儿过年的气氛嘛。可以放鞭炮了,那就是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那时的鞭炮花样还是很多的,两毫米直径,三厘米长的叫“小鞭”,大约一元钱两三挂,普通老百姓一般也就买两三元的。再粗一点叫“中鞭”,价格较贵。再大的就叫“麻雷子”了,和烟花一样更贵,一般人家很少买。
在食堂吃完晚饭后,战智湛打着饱嗝回寝室。远远的教工家属区,不知是哪个老师家的门前,高高地矗立着一个灯笼杆,大红的灯笼增添了浓郁的中国特色节日的气氛。门前,几个小朋友穿着崭新的衣服正在放鞭炮。那时,鞭炮孩子们可舍不得整挂放,那也不过瘾,就拆成了一个一个的散着放。只见一个小孩儿似乎胆子比较小,拿着一根长长的香,蹲下身子,伸长胳膊,香头刚碰到鞭炮的捻儿甚至还没点着就吓得扭头便跑。另一个小男孩儿的胆子似乎就很大了,他甚至敢把鞭炮拿在手里,用指甲掐住捻儿,点燃后往外一扔,鞭炮就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炸响了,碎纸如雪花般飘飘洒洒,舞舞荡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香味。
战智湛急匆匆的向寝室走着,“年关索命”这种事儿人命关天,可不是小事儿,不敢说震动全国,起码以埠头为半径,也会疯传八百里。自己是第一次干这种“为民除害”的事儿,战智湛此时还真有点儿紧张。决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行。战智湛急着回寝室,就是要熄了灯,躺在床上,摒除一切杂念,在心里将铲除恶鬼“丧气阴灵”的计划翻过来调过去的,再反复推敲几遍。
一阵炒花生、瓜子的香气随风飘来。战智湛贪婪的往空中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不由得想起了在家乡,这个时候正帮着娘炒花生时,偷吃花生的情景。战智湛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吞了口口水,几乎就要后悔为了什么“为民除害”,失去返回家乡,与爹娘团聚的好机会了。
忽然,昏暗的夜色下,一个熟悉的俏生生的人影走进了寝室楼的大门。战智湛心中一动,这个人影分明是好多天没来粘自己的庄建红嘛。
来到了寝室楼门前,门上赫然多了一副洋溢着时代气息的春联。上联:“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下联:“富国安邦人欢财旺移风易俗送旧迎新”;横批“催人奋进”。
过年总要求吉利图喜庆,表达方式多种多样。贴春联,就是一种表现形式。改革开放以后,春联也有了新特色。过去的词句无非是“岁岁平安日年年如意春”之类的老句陈辞,一个倒贴在单元门上的大大的“福”字将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表露无遗。
战智湛无暇欣赏,脑子更没空去揣摩对联的意义,疾步闯进门去。“黑耗子”探出那颗黑瘦黑瘦的脑袋,十分神秘的说道:“战同学……刚刚有个满靓的女娃儿找你!”
战智湛顾不得停下脚步来寒暄,转头冲“黑耗子”笑了一笑,说了声:“谢谢您了,大爷!”
说话间,战智湛已经跑进了宿舍楼,跑到了楼梯上,冲上了二楼。战智湛忽然心中坏水儿涌出,急忙高抬腿,轻放脚,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的摸向黑暗中的走廊,鸟悄儿的站在寝室门前庄建红的身后。战智湛屏住呼吸,只听庄建红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该挨千刀的小王八犊子,又上哪旮沓嘚瑟去了?成天不着家,总摇哪儿野啥呀?咋又没在寝室!”
“谁说俺没在寝室?俺咋得罪你了,得挨千刀,还是小王八犊子!”战智湛轻声说道。
尽管战智湛说话的声音很小,语调也很平缓,但庄建红还是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惊恐的半晌才缓缓转过身来,当她战战兢兢的看清了是战智湛之后,这才“哇”的一声大叫:“啊!”
惊恐过度的庄建红双腿一软,就要瘫坐在地上。战智湛手疾眼快,急忙一把搂住了她的纤腰。庄建红小嘴儿一撇,立刻哭了起来:“哎呀我……我……”
庄建红似乎是想骂一句国骂,但不知为什么忽然又改了口,变成:“哎呀我的妈呀……你就知道欺负我!呜呜……我再也不和你好了,我告诉我哥去,削死你!呜呜……你就是挨千刀的,就是……就是小王八犊子!”
战智湛这时也有点儿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这样没深没浅的吓唬庄建红。他温柔地哄着庄建红:“都是战哥不好,不该这样吓唬小红!小红快别哭了,战哥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着,战智湛一手搂着庄建红,另一只手急忙去摸钥匙。庄建红仍然“呜呜”的哭泣着说道:“人家……人家一个小姑娘……小姑娘扛得住你这么吓唬嘛。大过年的,想要我命咋的。”
“过年?要命?嘿嘿……俺过年要的是‘丧气阴灵’的命!”战智湛边摸索着去开房门,边笑着说道:“战哥都道歉了,以后不敢了还不中吗?中了!小红快别哭了,哭得战哥的心都碎了,恨不得杀了自己个儿。稀罕小红还稀罕不过来呢,那能……”
“住嘴!大过年的,啥杀不杀的!呸!呸!呸!臭乌鸦嘴,真不吉利!”庄建红停止了哭泣,转过身来,一双玉臂缠上了战智湛的脖子,嗲嗲的说道:“战哥,想我不?”
庄建红的脸离战智湛的脸很近,一对桃花眼在黑暗中烁烁放光,就像猫一样,那殷红的小嘴儿几乎要贴上战智湛的嘴了。战智湛已经闻到了她脸上的香气,真恨不得狠狠地亲上一口。战智湛推开门,故意很不高兴的样子说道:“咋不想!战哥想得都好几宿没睡着觉了。你没见战哥都瘦成啥样了?战哥想小红,所以才吓唬你,本来就想给你一个惊喜……”
“都怨小红!快让我瞅瞅!让我瞅瞅战哥瘦成啥样了!”庄建红关切的说着,又凑上来。
“呵呵……那也得等战哥打着灯呀!黑灯瞎火的小红能瞅着啥呀?”战智湛打开房间内的灯后,一转身,发现庄建红穿了一件大红色的棉袄,显得喜气洋洋的。
“哎呦呵……小红今儿个穿新衣服了!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真是贼拉漂亮呀,晃得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呵呵……”战智湛由衷的夸奖道。
庄建红的小嘴儿一撇,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我穿件新衣服咋的了,不能穿咋的?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呀……对了,说起来吃饺子,我们家那旮沓前儿个出了一件天大的事儿。我姐夫有天领着……”
为了调节气氛,战智湛故意打岔,一脸懵十三的问庄建红:“你姐夫?你姐夫是谁呀!”
“我姐夫?我姐夫就是我姐夫呀!他是铁路派出所的所长,对我老好了,总给我买好吃的。哎呀……你瞅瞅你一门儿捣乱,人家的故事都忘了讲了!……”庄建红猛然醒悟。
“嘿嘿……吃吧!吃吧!吃着吃着肚子就大了。尤其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那就更没得说了。”战智湛心里龌龊的想着,却故意惊讶的说道:“哇尻,小红的姐夫官儿真大!”
庄建红乜斜着眼睛,看了战智湛半晌,见战智湛满脸真诚的样子,不像讽刺她,以为战智湛一个从农村来的山炮,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才说道:“官儿大有个屁用,我才不感冒儿呢,只有我哥才感兴趣。关键是我姐夫对我贼拉好……哎呀,你净捣乱,人家的故事都没法讲了。”
看起来,庄建红讲故事的瘾还挺大。战智湛心中暗笑,说道:“俺不捣乱了,你讲吧!”
说着,战智湛将身上的大衣脱掉,扔到铺上。庄建红笑道:“这还差不多,乖乖的听我讲。”
“哼!都怨你!都怨你!光顾的和你叽咯浪、叽咯浪的了,人家都快热死了!”庄建红说着,乜斜了战智湛一眼,脱了棉袄,战智湛的眼珠子几乎都要凸了出来,根本就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