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小秀连连推搡迫使自己离开之后,林三娃只是一个劲地闷头往后山跑。
一直到现在,跑到半山腰实在有些累了,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跑错了路。
村子里关于后山的传说有很多,大人们总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把你放到后山去喂大虫”。
他以前很吃这一套,所以即使按耐不住好奇心偷偷上山,也只敢往大人常去的西边。
可如今……他好像是闯到了东边来。
听见有人高声喊着“林三娃”时,他是想应的。
可是一张开嘴巴,赵小秀满是泪痕的脸就会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把还没出口的“诶”咽进了肚子里。
阿娘会不高兴的。
他扣着树皮闷闷不乐地想。
他本想着在山上坐一夜,如果阿娘来找他,要他回家去,他就回去。
如果阿娘不来找他,那他就听阿娘的话,进县里去做工,以后长大了接阿娘过好日子。
可老天爷却不打算让他如意。
抱着腿靠着树坐在湿漉漉的草上,眼皮子开始打架的时候,地面突然晃动起来。
比村里那只最胖的猪走路的时候还要晃。
林三娃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就从树枝的缝隙中看见了黄白相间的毛。
他顿时吓得腿直打颤。
是大虫。
是阿娘说的会吃人的大虫。
他慌里慌张地原地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那大虫就要摸着到他附近了,林三娃突然想起一件事。
住在山脚下的猎户和阿爹闲话时提到过他在后山的东边挖了好几个洞,是用来抓野鸡野兔的。
他不知那洞有多大,只希望能帮他绊住大虫。
哪怕是一只脚,让它不那么快追上自己,把自己吃掉也好。
钻过丛林,颤颤巍巍爬到山顶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开始有蚊子在飞,耳朵也听不到别的,只有嗡嗡嗡的响声。
身后那不知何时开始追他的大虫发出嘶吼,他恍惚间好像还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实在跑不动了,喉间涌上铁锈味。
但他还是不敢放松,再次抬脚,却整个人顺着滑溜溜的山道滚到山脚。
昏迷前,他还不忘捂着自己的胸口,保护好赵小秀给自己的东西。
真是太倒霉了。
他想。
过了半晌,天上又开始落雨的时候,这条向来人烟稀少的小道上出现一队人。
为首的黑衣男人骑着黑鬃骏马引路,身后两侧是和他一样装束的青年。
再往后看,是一架马车,马车周围跟着侍卫十余。
另一架马车里不知道装的什么,车的周围无人环绕,只有零星几人落在队伍的最末尾。
路旁突然出现一个孩子样的人,队伍最前列的萧烈勒停了马,朝右后方使个眼色,那人立刻翻身下马,握着自己的剑去查看情况。
“头儿,是个孩子。瞧着是从山上摔下来,晕过去了。”
萧烈只看了那泥潭里滚过般的林三娃一眼,很快又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继续前行。”
下属才刚翻身上马,萧烈就听见一道女声从自己身后的马车里传来。
“萧烈?发生什么事了?”
萧烈快速下马,走到马车边低头拱手:“回禀夫人,路上躺着一小童,似是从山上坠落晕了过去。”
“小童?”
侍女鹊喜掀开车帘,蒙着面纱的萧玉衡探出头来。
“带过来我看看。”
鹊喜伸手拦住她,一脸不赞同:“夫人,若是璟王派来的人怎么办?”
“改道本就是方才临时决定的,璟王又不是神算子能未卜先知。鹊喜,你多虑了。”
萧玉衡又扭头看向萧烈,道:“让我看看那孩子。”
萧烈没立刻应允,只是高声把刚才被自己派去的下属叫了过来,细细询问他方才探查的结果。
“那孩子一身粗布麻衣,不过沾了满身的污泥,脸手都有擦伤。方才属下翻动他身子试探时,那孩子并没有反应,并不像习武之人。”
萧烈观这素来心慈的夫人表情,知道她对那孩子起了怜悯之心,于是一拱手。
“夫人若可怜那孩子,我等可把他捎到县上寻个地方安顿。”
萧玉衡揪着手帕:“可一个乡野孩子受了伤,要如何在县城生存?”
萧烈不为所动:“夫人,我等接到的命令只有护送夫人安全前往淮州府。其余人并不在考虑范围内,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等了。”
萧玉衡瞪他一眼,气恼地甩手进了马车。
“不知谁把你教成这副冷血模样。”
被人指着鼻子说冷血无情,萧烈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带着下属回到队伍前列,上马继续前行。
队伍从昏迷不醒的林三娃身边路过,萧烈偏头瞥了眼被下属规规矩矩放在树下的人,眸光闪了闪。
直到最后一人越过林三娃好一阵,这恢复安静的天地才又响起了策马声。
方才那下属打马前来,把林三娃抱在怀中,也不管这样的姿势会不会加重他的伤势。
他追着队伍末尾,把林三娃送进了放置货物的那架车内。
为了防止林三娃半路醒来,还给人喂了蒙汗药。
保管到了淮州府,人也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马蹄声两次响起,原本沉着脸的萧玉衡这才展露笑容,对鹊喜道:“我就知道萧烈还是那面冷心热的。”
鹊喜帮她捏肩,笑道:“夫人仁慈,那孩子遇见您倒也是有福的。”
萧玉衡却摇头,表情落寞:“我只是看着那孩子,想到景儿和昕儿罢了。”
“离开江南前,少爷小姐还嘱咐奴婢照顾好夫人,让您莫要挂怀。还说归期不远,盼着早日同您团聚呢。”
“你就诓我吧,那俩孩子哪里会说这种漂亮话。只是归期……也不知何时才能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
鹊喜不再搭话,只沉默着给她捏肩捏腿,没过多久,萧玉衡就沉沉睡去。
一行人趁着夜色进了淮州刺史府,没有惊动太多人。
但府内众人却是翘首以盼,尤其是早早随父亲北上的几个孩子。见母亲终于到来,纷纷进了萧玉衡的房间,缠着她说话。
萧玉衡疲于应对热情似火的孩子们,早已把半道上捡的林三娃抛到脑后去了。
她再次想起这人已经是三日后。
“夫人,已经问过了。那孩子叫明佑,今年八岁未满,家住淮州陇西郡小杨村。说是去岁家乡遭了洪灾,同父母走散了,一直流浪至今。
“那日他身上带的东西也检查过了,除了几枚铜钱,并无什么特别的。”
“可查过身份了?”
“查过了,确是一普通良民。”
“即如此,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如今人在何处?”
“回夫人,小的本想让他在府上多住几日,等他伤好了再来请您定夺。
“谁知他不过躺了两天,就爬起来让老奴给他一份工做,颇为顽固。老奴便把他安排到厨房烧火去了,但平日没让他一人单独进厨房。”
萧玉衡没有斥责管家对一个孩子过于防备的态度,毕竟他们家如今的处境算不得好,事事都得上心,如此也无可厚非。
于是她摆摆手,只道:“把那孩子带来我看看吧。”
*
“明佑,夫人要见你,随我来吧。”
正和人坐在灶前烧火的明佑愣神几秒,随即有些慌张地拉起衣摆擦了两下手,低眉顺眼地跟在管家身后去后院。
他一路上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想是不是主家发现他在撒谎要把他赶走,想是不是主家因为他前几天什么都不做生气了。
他只恨自己的观人术为何又不生效了,若是能听见这好人管家在想什么,也能安心几分。
但夫人出人意料地良善,只问他日后愿不愿意在刺史府上做工,就让管家把他带走。
明佑万分庆幸自己除了按照阿娘的要求说了假名和无父无母,别的没有说谎。
虽然听不见夫人的心声,但在那温温柔柔的夫人面前,他却总觉得自己一旦撒谎就会被识破。
“以后你就在厨房烧火吧,若是有了新的空缺,我再把你调去。”
也省得身子还没好全就日日受这烟熏火燎的。
“谢谢管家伯伯。”
看着乖巧的明佑,管家只是伸手揉他的头,把人送回厨房。
明佑只当了小半个月的烧火小子,就被管家调去二少爷裴煦房里伺候。
只几位少爷小姐身边早已有了贴身伺候的人,所以他平日只做些洒扫的粗活,并不怎么到主子跟前去。
明佑也不爱往二少爷跟前凑。
原因无他,裴煦实在太能说话了。
平日里就总和几位少爷小姐或是小厮们谈天说地,回了房也静不下来。
虽说嘴上锁了门,但即使他闭口不言,心声也把明佑吵得苦不堪言。
为了逃避来自二少爷的折磨,他在裴煦身边待了好几年,愣是只混到了二等小厮的位置。
这还是偶然一次,他凭着观人术帮裴煦抓到试图偷盗他房中物品倒卖的人以后,裴煦对他高看几分的结果。
这日,裴煦约了人外出玩耍,小厮们便进了屋打扫。
他正擦窗时,一同做了好几年洒扫小厮的石头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身边。
“明佑,你知道吗?听说三少爷和大小姐过两日就要回来了。”
“三少爷和大小姐?就是一直住在江南萧家的那两位?”
“是啊,萧老夫人年前去了,咱家那两位主子再住下去也没理不是?”
明佑反应淡淡,只“哦”了一声便把手里的抹布丢进木桶搓洗起来。
“诶,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石头左右看看,见没人在意这个小角落,便压低声音。
他道:“我还没有见过从江南来的人呢,也不知道那两位主子好不好相与。”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伺候二少爷的人。”
石头气急,伸手戳他额头:“你这人,怎的每次和你说这些,你都这副反应,甚是无趣。”
无趣的明佑面无表情地拧干抹布继续擦拭窗棂。
这些道听途说的,哪里有他平日从别人心中得知的那些来得“有趣”?
他瞥了眼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石头,突然咧嘴笑。
“我倒是知道个有趣的,你要听吗?”
见他笑容诡异,石头的心颤了两下,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
“你前两日偷偷买了个荷包……唔……”
石头面红耳赤地捂住他的嘴:“别说别说,我再也不说你无趣了,可好?”
明佑拍他手,示意他放开。
“好好干活吧,少打听主子的事。”
知道的多了,小心你每日提心吊胆。
大虫:指老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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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