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过后的小半个月里,叶绍瑶总能听季林越家楼下的婶子唠起这场笑话。
那天晚上季家两口子吵得比春晚都热闹,邻里劝架的来了好几波,最后都被两口子赶了回来,只等季先生酒色下了脸,他才后知后觉干了什么。
那婶子还说,季先生最后被温女士关在房门外反省,在楼下喂了大半夜的蚊子,他时不时吼一嗓子说他错了,吵得又让邻居上赶着一番劝。
“两口子平时相安无事,那天这么鸡飞狗跳来一遭,几栋楼的人都没睡好觉。”林婶儿摆摆手,说不提也罢。
附近的孩子们总是聚在一起时多,和常在院子里闲逛的叔婶们格外热络,路上遇见总免不了招呼一声。
林婶儿是个嗓门大的,老远就把叶绍瑶招过去:“瑶瑶,又来找林越滑冰去?”
叶绍瑶委实不想再听她嘴里半真半假的季家二两事,帮忙掰了几颗大蒜就打起退堂鼓:“婶儿,我上他家去等他。”
林婶儿嘴上没有把门的,但心肠热乎,一边和她说再见,一边欢迎她有空常来,叶绍瑶招架不住,唉唉应声。
暑期班开班第一天,她和季林越来得有些迟,刚好见证了场馆拉开横幅喜迎贵客的场面。
叶绍瑶毫无防备,侧头去问已经略高她一筹的季林越:“什么意思?”总不能是欢迎他俩迟到的吧。
因为来得略晚,季林越迅速换好训练服加入热身的队伍。叶绍瑶为了炫耀妈妈买的新运动鞋,也大大方方地和他们一起热身。
今天的穆百川似乎心情不错,握着水杯吹茶面的泡沫,颇有兴趣地也指点她一回:“小叶同学,你的芭蕾跳还差点意思哦。”
原本就有些落后的她停下脚步,在旁边看别人跳了一个来回,才尝试着模仿他们的动作,再次加入队伍。
上课提前了两分钟,穆百川换了张威严的面孔,把学员们叫回冰场。
“我们俱乐部邀请到了一位世界冠军,接下来的一周由她来为大家上课,会针对大家在训练中暴露的问题一一进行纠正,”穆百川提醒,“她在比赛中的动作利落干净,同学们有幸近距离欣赏,也一定要跟着老师好好学。
紧接着,工作人员清场,从练功室走来一男一女两人。
女性的样貌放在人堆里十分扎眼,一头波浪金发被发带束好,浅色瞳孔映着棕灰,一身连体式裤装训练服,黑色大袜包裹住整个鞋面,看不清冰鞋的颜色。
男性穿着则随意许多,一双黑色冰鞋踩过地面,有些颤颤巍巍,应该并不是专业的花滑运动员。
“好漂亮的姐姐。”
外国女孩并不比初中的孩子高多少,面孔中也还留存着一丝幼态,奔向冰场就是一通表演,一句闲话都没有多说。
“那是……勾手三周接外点三周,”有话唠的学员自愿担任实时播报,“再接两周loop跳!”
“这是什么连跳法?”大家摇摇头,都说没见过。
一场表演滑下来,原本还贴着的“同龄人”标签被瞬间拔高,班里个头最高的男生有些汗颜。
大家被重新召回冰场,穆百川让出中心的位置,在旁介绍:“这位是今年新科欧锦赛冠军,获得过去年世界青年花滑锦标赛冠军、全俄锦标赛冠军,前几日受邀在首都参与两国友谊运动会,我们俱乐部争取到了半个月的时间,让大家和世界冠军面对面。”
在由衷的掌声中,外国女孩终于有了表情,用生疏的中文开启和大家的交流:“你们好,我是芙塔米娅·索卢诺娃。”
叶绍瑶勉强分辨出她的读音,似乎是横幅上印的那个“索卢诺娃”,原来那几个看不明白的汉字是她的名字。
接下来的话经由身边的男人代为翻译传达:“我来自俄国莫斯科,今年16岁,很高兴和大家见面,我将成为你们此后两周的教练。”
学员们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落在穆百川身上。
“我将成为你们这两周的副教练。”他面色不改的浅笑,说出暂时退位让贤。
话不多说,索卢诺娃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直接开始今天的训练:“现在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基本功。”
得到指令,整齐列队的学员开始散开,从最基础的滑行开始展示,索卢诺娃尽量照顾到每一个人,从姿态到用刃无一不评。
刚落地一个干拔的一周半,叶绍瑶很有成就感,正坐在场边休息,耳朵自动钻入那些语速快要起飞的外语。这种语言不像是英语,虽然自己的英语成绩不咋地,但她英语老师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完全没有场上女孩嘴里装上机关枪突突的样子。
她说话很有趣,音调还一颤一颤的,她尝试把舌尖抵着舌根……当然,舌头抽筋了也没学出什么来。
除了俄语的独特,叶绍瑶对她的冷幽默也很感兴趣。
“地上是不是有钱?”索卢诺娃看看空空留下一道痕迹的冰面,又看看刚才滑了一遍难度步法的男生,似乎在很真诚地问他为什么总往地上看。
面对同样准备展示难度步法的女生,她把人拦在了转三门外:“你的右后外刃比你的性格还要内向。”
女生红着脸,手指拧在身前,低下头不敢看她。
索卢诺娃拽了拽翻译员的袖子,焦急地补充:“你快和她解释,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是想提出她存在的问题。”
哇啦哇啦一堆字母似乎从头顶飘过,形成一股无形的推力,平日训练十分钟偷懒半小时的叶绍瑶勤勉地开始新一轮练习。
她已经习惯了在远离冰场的角落自娱自乐,虽然不知道忙忙碌碌在练什么,但她喜欢按着自己的节奏来,想到哪里学哪里。
机会就这么偶然地砸到自己头上。
因为季林越告诉她要加练,所以在两小时的大师课结束后,她并没有急着去找他。
刚尝试了一遍阿克塞尔跳,落地非常勉强,但她想一口吃成胖子,纵身一跳,目标是干拔起陆地两周。
不出意外的,她摔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心脏仿佛沉了一下,连同附近的交谈声一并安静下来。
痛感后知后觉爬上膝盖,她支起身,手掌根儿还擦破了一点皮。
不过这些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无论是她滑冰时还是停训后,膝盖上总是磕磕碰碰留下的淤青,手掌的皮肤也是破了好,好了破。
她站起来,缓了片刻,无所谓地开始保守的一周跳。
助跑,缓冲,起跳,过渡重心,落地……叶绍瑶虚惊一场,本来在起跳时以为重心没把握好,生生把轴给拧了回来,直到脚尖踏实地接触到地面。看来一周跳已经手拿把掐了。
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句外语,随后,被翻译成中文收纳进耳朵,“你的滞空还不错,旋转角度很富裕,可以出两周跳的。”
叶绍瑶调转方向,大脑先一步作出反应,是那个获得了世界冠军的临时外教。
她的名字很复杂,叶绍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依稀记得叫索什么来着,她乖巧地招呼她:“索教练好。”
穆百川和翻译员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翻译员没有翻译这句称谓,索卢诺娃不知所以地跟着笑了笑:“刚才上课时,我一直都有用余光关注你,你为什么一直在场外练习?”
明明应该是两个女孩之间的对话,却变成翻译员和代表发言人穆百川之间的交谈,正好省去叶绍瑶不知如何面对陌生人的腼腆。
“小叶目前不是冰场的学生。”
索卢诺娃困惑:“刚才她在尝试两周跳,也不像是业余的选手。”
穆百川慷慨解囊:“是的,她以前在我们这里训练过,虽然现在基本功落下很多,但滑行很不错,不像是初学者。”
曾经还求学于教练之下时,叶绍瑶都很少听过他把自己捧这么高,现在面对外人夸她滑行好,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索卢诺娃根据自己的经历猜测,眼前的小女孩是因为家里的经济问题无法继续学习滑冰,她觉得有些冒昧,所以问得小心翼翼:“是因为变故所以没有学习的机会了吗?”
翻译员愣了一下,随即蹲下向小女孩问道:“是有什么原因让你没再学滑冰了吗?”
叶绍瑶被问得一头雾水,肯定是有原因的啊,比如妈妈迟迟不让自己重回冰场。她不知道这么理解对不对,迟疑地点点头。
高高矮矮的四个人站成一个方形,画面不相协调却透露着莫名的和谐,后来他们又聊了什么,无关紧要,只是有一句话烙在了叶绍瑶的心上。
索卢诺娃女士说:“穆先生,就让这个妹妹跟着大家一起上课吧。”
当翻译员说出这句话时,叶绍瑶以为自己听岔了,还反复向教练求证:“是在说我吗?”
穆百川也用眼神询问索卢诺娃,最后得到她的点头认证:“是你。”
像从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叶绍瑶头一回激动得睡不着觉,叶先生和邵女士问她也不说是为什么,第二天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出门了。
提前一个小时,她敲响季家的门,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急切:“季林越,快点下楼啦,训练要迟到了!”
“来了来了,”大门打开,门内温柔的女声逐渐清晰,“闺女,今天来这么早呀?”
她抬手用拇指拭掉女孩嘴角的米粒,大概是因为心儿飞得太远,女孩已经顾不得这些小节。
“林越还在洗碗,你先等等,”她仰身往厨房看了看,把她引进客厅,“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你温姨?”
叶绍瑶卖起关子装神秘,她昨天可是连季林越都忍住没告诉呢,今天一定要闪亮登场,给大家憋个大的。
热身时间,她终于名正言顺地站在队列前端,和大家一起控腿正踢,虽然被插队的季林越对此感到奇怪,但她并不着急向他揭晓这个巨大的惊喜。
下午三点整,穆百川准时吹响哨声,第二节大师课拉开帷幕,索卢诺娃身边依旧跟着翻译员,从练功室走来。
学员们立即换上冰鞋,乱中有序地进入冰场。
很好,叶绍瑶不露声色打开书包,拎出被帆布包裹的冰鞋。按照计划,她将当一个小尾巴跟着进场,然后惊艳包括季林越在内的所有人。
但是……
她的一番大动作还是没有逃过季林越的眼睛,他歪着脑袋问:“叶绍瑶,你在干嘛?”
她捧着鞋帮,手指抚摸过它的刀刃:“我的冰刀坏了。”计划泡汤了,惊喜没有了,连冰也上不了了,她的冰鞋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季林越没有思考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拿出冰鞋,直接将她手的鞋颠了个儿,仔细端详一遍。
“这儿有一些小缺口,刀尾也裂开了”他这里指指,那里摸摸,像专家一样把手里的冰鞋鉴定一番,“这个刃还已经偏了,不能上冰的,会坏脚。”
“可是索教练昨天都允许我和大家一起上课了。”
且不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哆啦A梦冰鞋,在那些没有办法上冰的日子,她不敢把继续学习滑冰的想法告诉爸爸妈妈,她有多想滑冰,只有季林越和这双已经不太称脚的冰鞋知道。
不由她伤神,穆百川见两人磨磨唧唧,指着腕上的手表催促:“季林越,还唠什么呢?叶绍瑶你也是,快过来上课!”
“你去上课吧,别管我了。”叶绍瑶撇着嘴角,她经历了大起大落,现在需要缓缓。
季林越一步三回头,最后摸着围挡进入冰场。
“你怎么还不去上课?”翻译员向她传递了索卢诺娃的问候。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都快急哭了:“索教练,我冰鞋坏了,那我还可以旁听吗?”
翻译员一五一十向索卢诺娃说明情况,还不忘安慰她一句“别伤心”。
索卢诺娃用手指捻掉她眼角的泪珠,虽然她们语言并不相通,但叶绍瑶实时接收到了这份温柔。她建议:“我听工作人员介绍说这里有租赁冰鞋的地方,你先借一双冰鞋应急,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出场,但对于阔别冰面许久的叶绍瑶来说,能够光明正大地在冰上滑行是再幸福不过的事。这种失而复得的情绪一直占据着她的内心,以致于她在旋转中腿软摔倒,也会贪恋地抚摸几把地上的沟壑。
下课后,季林越和她一起走出冰场,他看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由衷发问:“就这么开心?”
“嗯,如果冰鞋没有坏掉,我会更高兴。”她这节课穿着冰场提供的儿童小码冰鞋,很打脚,皮革隔着袜子和皮肤一直摩擦着关节,一步一痛。
为了避免触碰到痛处,她小心翼翼解开鞋带,脱下袜子,内踝周围磨出一串小水泡,指尖轻轻点上去,有种怪异的感觉,她疼得眉毛眼睛都拧在一块。
又磨蹭了一会儿,下班的索卢诺娃路过休息区,看见有两个孩子坐在长椅上,正尝试用借来的牙签挑掉水泡。
翻译员先一步走过去制止:“小妹妹,水泡得等它自己结痂脱落,你这样容易感染。”
“可是我明天还要训练。”叶绍瑶撅着嘴,难道她此后两周都要受到这样的折磨吗。
“先生,我的包里有药物,可以给她消毒。”
还得是专业运动员出马,索卢诺娃堪称是行走的医药箱,翻译员不仅翻出了碘伏,甚至连棉棒和药膏都一应俱全。
她解释:“来华夏前两天,我的冰鞋也出现问题,备用鞋穿得并不习惯,这些物品都是以备不时之需的。”
叶绍瑶似懂非懂地点头,手里握着药瓶却不知该如何操作,学校的健康课也没教过她这个呐。
索卢诺娃轻叹一声,小孩子确实不会了解如何给自己清理创口,索性好人帮到底,手里开始不急不慢地动作,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重新套上袜子,叶绍瑶害羞地想缩回脚,却注视对方握着她的脚踝,和掌心比较长短,连贯的动作发生得很快,快到她还没有想明白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奇怪是奇怪,但她到底接受了教练太多的恩惠,唯有用少先队礼回报给这个漂亮的外国姐姐。
索卢诺娃面露诧异,不知又说了句什么,笑着也回敬了一个少先队礼。
“季林越,这个姐姐也是少先队员吗?”
这是未来几天困扰着她的问题。
祝大家新春大吉,富贵盈门!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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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蹭到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