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站在树下的少女,她的眉目被枝桠上的白色花瓣染上了些许清冷。
姜烟偶尔张张口,轻点头,不知在和对面那姑娘说什么。
一旁的尘肆见他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飘向那边,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侯爷,此女子有问题啊。”
谢玉初默声,他自是知道,初见时就知道,可为什么自己的视线总是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身上像是笼罩一层薄雾,总是模模糊糊。
这层薄雾,引得谢玉初想要探究,想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此,想知道她真正的模样。
“岳公子?方才持着扇子那位?”姜烟听过姜双月的话后,眉头轻皱。
姜双月粉唇抿起,抬头看她,见她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张张嘴,说道:“岳公子同家中几个姨娘房中的兄弟姐妹并不亲近,他今日能找了他家五妹妹来托我问你,自然是下了决心的。”
姜烟心中疑惑,先前那个来找姜双月的碧色衣裳姑娘,便是岳子恒家中二房里的五姑娘,只是没想到,她们二人所商议的事,竟有关于她。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只是那岳子恒邀请几位好友,改日约在城外青临山附近踏青游玩,这本是寻常事。
可姜双月来此要说之事,竟是那岳子恒有意邀请她共同前去游玩。
姜烟纳闷的很,她与岳子恒今日不过是初次相见,哪里算得上是好友,找她干啥?
见她迟迟未言,姜双月解释道:“六妹妹,你莫要多想,岳二公子朋友众多,不缺哪家的姑娘小姐。”
她顿了下,又道:“想来合了眼缘,这才邀请六妹妹的。”
朋友众多,姜烟思绪有意无意地飘向谢玉初那边,想来那岳子恒朋友再多,也不能结识谢玉初这样的人。
姜烟心中清楚,她不是来交朋友的,早日报恩,才是她现在应该做的,若是没有谢玉初,她才不去。
“五姐姐,此事我还需再想一想。”
姜双月听罢神色一凝,语气有些急:“这还需再想?岳二公子所邀之人无一不是祟城翘楚,甚至连…”
她忽然住了嘴,朝亭子那面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声音放得更低:“连侯府都递了帖子,六妹妹若能结识一二,日后便回不去那劳苦乡里了。”
姜烟只听进去她前半句话,眸子一亮,往侯府递了帖子,虽然她并不认为谢玉初这般孤傲之人会去赴约,但这的确是个接近谢玉初的机会。
看来,需得使些手段,将谢玉初引过去才是。
姜双月依旧喋喋不休,姜烟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忽然打断道:“五姐姐言之有理,劳烦你替我回一声,此事我应下了。”
姜双月一怔,忘记她又一次打断了自己的话,莞尔一笑:“六妹妹能想通是再好不过的了,你莫怪姐姐多嘴,只是家中并不太平,你好不容易才被接回来,自然要为自己的以后好好打算。”
“多谢姐姐提醒。”
见她不甚上心,姜双月张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能发出声音。
姜烟本在想如何诱得谢玉初一同去青临山,见她欲言又止,于是问道:“五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姜双月满脸担忧,一手拉过姜烟垂在身侧的手,她悄声问道:“不知妹妹与安定侯是何关系,为何走的如此之近?”
听罢,姜烟心脏猛跳一下,低头看向她,姜双月睫毛轻轻颤抖,模样动人。
姜烟心中不解,若只是寻常问问便罢了,只是为何这般神情?倒像是谁负了她的样子。
旁得什么,姜烟都不愿深究,只淡淡道:“没什么关系,只是前些日子偶然一见,并听闻此人高冷异常,从不与人多言,便想来看看。”
姜双月松了一口气,解释道:“那就好,传闻说此人凶残无比,妹妹最好不要同他有过多牵扯。”
见姜烟点头,正欲说共同离开,有个深衣侍女急匆匆跑了来。
“姜五姑娘,钟大娘子正请您过去呢。”
姜双月听罢有些犹豫,看看姜烟,又扭头看看谢玉初,视线碰到谢玉初那一瞬,慌忙收了回去。
侍女又催了一声,姜双月才说:“六妹妹,我去了便回,你自己注意。”
行至月洞门大桃树下,姜双月忽然回头,见她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转回头时,姜双月唇角轻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姜烟心中烦躁,能让谢玉初应约并不是一件易事,她与谢玉初并不熟悉,若是直白的问他,怕是会被他当作疯子,然后翻个白眼离去。
她本就不是心思重,有计谋之人,从前孤身一人游荡时,每日想的只有三件事,练剑,吃饭,和去哪。
现如今能想到的,仅有直接问他,或是把这厮打晕了,丢在那日去青临山的马车上。
姜烟叹气,扭头往亭子里看了眼,却见空无一人。
谢玉初,不知何时走了。
翠华园一侧小门处,谢玉初偏头看了眼亭前那四下张望的身影,脚步并未停留,继续往外走着。
“侯爷,那,那位六姑娘怎么办?”尘肆问道。
谢玉初眸中无波无澜,声音低沉毫无感情,“找人好好调查一番,再寻个身手矫健的暗中跟着她。”
谢玉初心中冷笑,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指使了这么个破绽百出的人来。
直至这林春会结束,姜烟也未能再看见谢玉初的身影。
出了陈园,太阳西沉,余晖似金色的箭簇般,穿透层层叠叠的云朵,霞光万丈,染透了半边天空。
姜烟觉得自己腰都快直不起来,比练一天的剑还累,尤其是在陈园用膳时,周围一圈的,都像是没见过人似的,把她当作奇兽似地看着。
她本想在回府的途中离开,偷跑到春华街去买烧鸡去,奈何姜双月看她看的紧,只得又折回了姜府,趁无人在意,悄悄翻墙跑了出来。
春华街向来不比南街街马市那般热闹,挨着城门边,总有一些出城百姓、商贩、进城采买的江湖闲客来往。
鲜少有她这样一身锦服,又不坐马车的人在此。
以至于途径茶楼时,坐在二楼的谢玉初一眼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青色身影,她还穿着那身衣裳,只是带了面纱,脚步轻快,一点也不似翠华园所见那般。
“哎?那不是姜六姑娘吗?”尘肆自然也是认出了。
谢玉初紧盯着那道身影,忽然开口问道:“派去盯她的人呢。”
尘肆听见那道犹如冰霜般的声音,浑身一凛,他声音有些虚,说道:“飞川说看着她进了姜府,然后一直在姜府盯着的,怎么,如今在这呢。”
谢玉初并未想过多追责,只默默地看着她走至一摊前。
姜烟盯着那刚出炉的烧鸡,色泽红亮油润,均匀的浸着秘制酱料,香气钻进鼻尖,险些要将她香晕。
姜烟饿狠狠地吞了下口水,朝着那小贩说道:“来只一两二的。”
“哎,别撕开,多刷些酱料。”
……
茶楼上的人沉默,正见姜烟递铜钱过去,一道深蓝身影在她背后鬼鬼祟祟地闪过。
谢玉初凝神,看着那道身影。
莫非是幕后之人?
烧鸡用双层油纸包好,又用一截麻绳捆住,姜烟接过,正准备找个地方解决,只感觉肩头被人轻轻一拍。
“姜二大侠?”
姜二,是她行走江湖时所用的名号,听着这称呼一出,便知是遇见熟人了,于是扭头看去。
那青年和她差不多年纪,一袭深蓝长袍,腰间悬挂佩剑,长发被寻常发带高高束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让姜烟一眼识出此人是谁。
齐林呲着一口大白牙,见她回过身,面带白纱,又一愣神,惊呼道:“还真是你啊。”
姜烟侧脸瞪了他一眼,说道:“没看清就敢瞎认,不怕认错了别人拿刀来砍你。”
“哈哈。”齐林笑着拍她肩膀,道:“可不是,我老远就觉得熟悉,正欲上前一看,就识出了你的钱袋子。”
二人一同往回走着,姜烟听后,忆起往事,嗤笑道:“想不到齐大侠还有观察别人钱袋子的癖好。”
齐林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擦了把额头,“姜二大侠的钱袋子,在下怎敢忘,怎敢忘。”
他也想忘掉那段屈辱的历史!那年他初次下山,雄姿英发,正准备大展身手证明自己的实力,就被远处飞来的钱袋子砸晕了脑袋。
不为别的,只因他不小心踩中了山脚下一处独居阿婆的菜地,他本心存不满,正欲与那姑娘大战一场。
才得知,那阿婆丧夫丧子,被村中人视做不详赶出来的,姜烟云游至此时是个寒冬,她为阿婆修缮好最后的庇护所,春时又帮着挑水种地,而他踩到的正是新生出来的嫩芽。
姜烟走后,他帮着阿婆做事,出去后他才知这姑娘的名声很大。
可没有人知她从何而来,只知她行侠仗义,一身好剑法却不拜山门,不入江湖十七氏族,她时常披着一身粗布,有人说那是她师父的遗物。
她师父姓姜,大家都叫她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