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的手段被戳破,王君酌没再装出一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模样,疏离的撇开头,“公主意志不坚,与香何干。”
平拂捏住他的下颌,指节深深陷入两颊莹白的皮肉中,在他耳边呢喃:“太傅金口玉言,本宫怎好违背。”
冰冷的发钗贴紧他的脸侧,耳鬓厮磨,恍若毒蛇展示出锐利的毒牙,四处游走寻找猎物致命弱点。
王君酌挣扎不得,抬手虚撑在她的手臂上,有意拉开距离,“男女有别,于礼不合。”
平拂偏偏不如他所愿,强硬抬起那张昳丽的面庞,余下的一点淡红汁液,尽数抹在他脆弱的眼尾。
常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眉眼,染上一层薄红,犹如非黑即白的水墨画着了色,霎时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罪魁祸首平拂改捏为挑,素净的指甲印出一道弯弯的月牙痕,笑得恶劣又张扬:“君酌艳冠群芳,本宫舍了礼法也要一亲芳泽。”
像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鲜妍的唇瓣逐渐朝他贴近,一场无声的较量拉开帷幕。
王君酌沉默阖上双眸,不断颤动的睫翼证明他并非无动于衷。
直到柔软湿润的物体印在嘴角,他浑身一抖,率先崩溃的睁开眼大喊:“够了!”
平拂目光下移,了然的滑过某处,单手覆上,“太傅,你咯到我了。”
这一动作,差点把王君酌好不容易积聚的那点力气弄散,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出:“把手拿开!”
平拂哪会怕他徒有空架子的威吓,甚至故意弹了两下,对面承受不住,溢出几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
她按在王君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语调缱绻暧昧:“口是心非,明明很喜欢,嘴上偏要逞能。”
“我说够了!”
锋利的匕首压在平拂颈间,王君酌面若寒霜,周身溢出的杀气如有实质,“闹剧到此为止。”
“王君酌,你对本宫的杀心还是没藏住。”平拂伸手朝腰间悬挂的剑鞘探去,果不其然摸了个空。
她突兀的笑出了声:“噬魂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傅往后少用为妙。”
“你……”王君酌敏锐意识到不对,想要收手却早已来不及。
温暖的掌心拢住他握着的匕首,沿脖颈一侧直至锁骨正中,狠狠往下一划。
涌出的鲜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往下落,砸在二人纠缠在一处的衣袖上,留下粘腻湿濡的触感。
他下意识去追逐平拂灵动的眉眼,想从中窥见对方最为真实的一面。
没有算计成功的喜悦,没有伤口皮肉翻卷的痛苦。
唯有一团滚烫的血红,仿佛熊熊燃烧的燎原烈火,映出她掩藏在眸底的势在必得的野心。
“再不松手,本宫真要流血而亡了。”
怔愣间,抓着匕首的只剩他一人,王君酌像是被它烫到,极快的将手中的凶器丢了出去。
平拂咬开瓷瓶上的软塞,熟练的抖动瓶口,让药粉均匀的洒在伤口上,确认血止住了,随手搁在一旁。
空荡荡的药瓶摇晃两圈,咕噜噜的跟沾着鲜血与尘土的匕首滚在一处。
平拂指着失血过多而泛白的皮肉,明晃晃威胁道:“刺伤公主,该当何罪?”
隐在假山后的照水蠢蠢欲动,等着主子一声令下,将他捉拿归案。
“人证”“物证”聚在,王君酌自知争辩无用,反而放松的半靠在凭栏上,不答反问:“公主不也派遣过死士伏击在下?”
平拂身子前倾,猛地压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双眸流连在他的唇上,幽幽道:“太傅不找本宫算账,还以为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随着极具压迫感的动作而来的,是一阵清新淡雅的香气。
王君酌瞳仁紧缩,垂在两侧的双手攥着衣摆,嗓音莫名喑哑:“公主金枝玉叶,臣若是计较,不过自找麻烦。”
“这会儿想起我的身份了?”平拂沾血的指尖划过他下方的疤痕,停在侧边不断跳动的脉搏上。
要是多刺半寸,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她在那处来回打转,把手指当做刀尖,琢磨着从哪下手能一刀毙命。
最后只能发出颇为惋惜的感叹:“命真硬,属王八的吧。”
三番四次被同一人轻薄折辱,药性褪去的王君酌拍开她作乱的手,上拉衣领,盖住充血后愈发张牙舞爪的伤疤,声调冷淡:“臣还活着,让公主失望了。”
眼瞧着人又要恼了,平拂这才歇了继续逗弄的心思,安抚道:“放心,本宫近来虔诚礼佛,不杀生。”
她按着自己锁骨上刚刚结痂的伤口,笑盈盈的眉眼写满了蛊惑,“只要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没人敢治你的罪。”
“公主讨要,臣岂敢不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一块沉甸甸的铁疙瘩扔向案桌,尖锐的凸起险些在紫檀木上砸出几个小坑。
好在中途平拂敏捷的伸手拦住了,案桌得以免受一次皮肉之苦。
她明知故问:“好端端的拿物件撒什么气?”
王君酌回过神,也觉得方才的动作太过幼稚,耳廓爬上一层薄红,随口扯了个谎:“失手,勿怪。”
为掩饰尴尬,他轻咳两声,同幕后主使介绍道:“这是回京最后一程,前来刺杀在下的死士头目身上挂着的腰牌。”
铁制的挂牌上,雕刻着晦涩难懂的图腾,平拂确认无误后,准备收入囊中。
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理所应当,王君酌停顿一瞬,出手按住腰牌,“苦主在此,还请公主解惑。”
看在他给出的东西,足够锁定叛徒的份上,平拂乐得做一回贤师,“本宫派去的死士只有三批。”
王君酌直视她坦荡的面容良久,陈述事实:“臣一路遭到的暗杀与围剿,不论规模大小,总计三十四次。”
“记性真好。”平拂先一步挪开目光,替他斟满茶水,面不改色的推卸起责任:“这也要怪太傅不懂得广结善缘。”
“本宫明明改了主意,手底下人却假传诏令,一定要置你于死地。”她言之凿凿,仿佛最初下令追杀他的人不是自己。
王君酌擦去黏在肌肤上的干涸血迹,似笑非笑道:“臣还要多谢公主不杀之恩?”
“要谢就谢你那个又蠢又坏的堂弟。”平拂抓了一把棋子,跟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底下的池子里丢,显然是恨乌及屋。
王氏主支的子嗣不丰,能排的上号的堂弟不过大伯所生二子,王君酌迅速推测出人选:“子林?他已被族中除名。”
平拂端庄的朝他一颔首,眼神虚落在他的头顶的发冠上,高傲姿态尽显,
“本想扶持他坐上族长之位,这个蠢货,宴饮醉后与三五好友辱骂本宫出身低微,流着一半贱民的肮脏血脉。”
话道一半,她像是忆起某件趣事,嘴角止不住的勾起,冲淡了先前刻意营造的高不可攀之感,“你先讲讲他的身世。”
王君酌猜到了大概,配合的谈及堂弟出身:“王子林是伯父在扬州避难时,本地官员献上的美婢所生,后来伯父回京,他转由伯母教养。”
肆意的笑声在假山中回荡,平拂捂着险些撕裂的伤口,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瞧瞧,人越没什么,往往越在意什么。”
她靠在柱子上稍作冷静,随意的歪着半个身子,娓娓道来后续之事:“他不是最在乎出身吗?本宫精心挑选了一名女子,乔装打扮成某位朝中大员不慎走失的嫡女。”
“他心倒也够黑,不送回,不报官,把人困在私宅中。”平拂瞧不上他的做派,不屑的撇嘴 。
“等生米煮成熟饭,他名下所有资产被尽数变卖卷走,还染上了花柳,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他罪有应得。”不过几面之缘的堂弟,王君酌没多余的善心帮他求情。
到时侮辱国母的罪名压下来,王家本就重创过一次的名声怕是彻底跌落谷底。
他作揖道谢:“臣谨代王氏,多谢公主高抬贵手。”
“太傅言重了。”平拂心安理得的承了份情。
当初没捉王子林个现行,再按律惩处,只是不愿母后的出身再被人翻出来议论,扰了亡者死后安宁。
平拂抚过腕间的玉镯,锋利的棱角尽数收起,果然不论生与死,唯有她的母后会永远荫庇她。
至于人情这东西,留来留去,反而容易留成仇,她朝王君酌狮子大开口:“我要王氏在宫里所有内应名单。”
“臣恕难从命。”涉及根本利益,王君酌干脆利落的拒绝。
每一个能通过层层盘查,顺利安插进宫的内应背后,整个家族所耗费的心血,绝不是简单的能用钱财估量。
平拂看得很透彻,直接了当道:“太傅不愿用内应的名单抵欠本宫的人情,无非是二者不足以相提并论。”
她倒出半罐黑子和几粒白子洒在棋盘上 ,乌压压的黑色中,零星散落在各处的白点,代表两方之间悬殊的差距。
“往后年满二十五的宫女,必须出宫。”平拂透露出一条没公布的新律令,瞬间扭转局势。
这意味着王家精心培养的内应,即将折损大半,留下的只有宦官和不满年岁的小宫女。
王君酌依旧沉稳的立在原地,微微眯起的眼眸狡黠的像只狐狸,点明她话外的破绽:“朝中不只有王氏一族。”
除了圣上,所有朝臣都讨不到好处的事,这个暗亏吃了等同于没吃。
“光凭这些,打动不了微臣。”比起这个,王君酌更好奇,平拂还能拿出什么当做筹码。
平拂敢要,自然做足了准备,“春桃应该送到王智明床榻前了吧?死后也该擦亮眼,仔细瞧瞧自己效忠的是人是鬼。”
王君酌乍一听闻长辈与死人共度良宵,心中无甚波澜:“伯父近来不能安枕,原是有这层关系在。”
承袭族长之位的大伯,同父亲因早年争权,不睦已久,若是当夜伯父不幸惊惧身故,父亲少不得摆宴三日。
平拂双手抱胸,毫不心虚的自夸道:“以本宫的本事,顺着春桃这条线排查出其他内应,不过多花费些时日。”
几番对白下来,王氏内应名单的价值,被她拉到最低。
“太傅不妨同我做个交易。”
平拂遥遥望向外男无诏不得入内的后宫,直接挑明:“比如充入掖庭,待罪之身的王美人。”
“公主久居深宫,还能保持耳聪目明,微臣佩服。”王君酌倒不奇怪,他常年派人给阿姊送衣裳吃食,难免漏了形迹。
平拂不怀好意提醒道:“掖庭里的罪妃哪是那么容易能送出去的。”
从前或许有瞒天过海假死出宫的妃嫔,如今她掌管宫禁,王君酌的如意盘算只能落空。
平拂亮出最后一块底牌:“名单换本宫食邑女官之位,这笔买卖太傅再不做,本宫也懒得费口舌。”
三息内没得到回应,她站起身子,佯装要走。
“尊驾请留步。”
此刻王君酌不得不承认,平拂先抑后扬,拿捏人心的本事,连他亦无法招架,“您要的东西,晚膳后自会送到。”
“太傅大气。”平拂摇晃着杯盏,半真半假道:“宫人学艺不精,在凤凰单枞里不慎混入了皋卢,万一有什么太医验不出来的奇毒,得一美男与我共赴黄泉,也算快哉。”
“寻常茶叶,不必忧心。”王君酌举杯饮下半盏冷茶。
“本宫杞人忧天,太傅勿怪。”平拂掸了掸领口上多余的药粉,先他一步离开亭中。
至于他给的名单有几分可信,平拂自认无需再去追问。
以王君酌那傲气又喜洁的性子,不会再想经历一次,被迫剥下所有伪装,所思所想就这么赤条条的袒露人前的屈辱。
甚至他素来高人一等的君子风骨,同样被她一节节折断,还扔在地上踩了两脚。
后面看似掌握了主动选择的权力,实则一步步掉入她事先准备好的圈套。
平拂眺望远处逐渐缩小的亭盖,挑了个脑袋灵光的宫人,嘱咐道:“选些时下男子喜欢的物件,给王太傅送去,要结实点的。”
依王君酌那气性,等回头反应过来肯定要羞恼,她提前送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到时候失手砸了它们,可就不能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