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四十五章文书(续)
(喜欢原因:明发诏书,告示天下五条:其一,人无分老幼,地无论南北,凡自认宋人者,遇金人之时,皆当据土为战。其二,任何人不得论与金人议和事!否则一并罢黜。其三恢复昔日李相公旧政,凡抗金义军,皆纳官署。其四,李纲为平章军国重事,总治三省。其五,朕若真死在了这八公山上,便请李相公在扬州扶持皇嗣继位。)
“朕的本意是想在这里挡住金人一场,提些民心士气,然后再去南阳或者扬州稳住,发号施令,重建大势,重定国家!”
赵玖见状不禁提高了嗓门。“然而这几日在这八公山上,朕眼见着有如刘光世之流畏敌如虎,又擅自揣摩朕的心意,诬陷朕也是如他那般无耻畏死之流;又有八公山、下蔡城各处军心动荡,也居然有不少军士以为朕这个官家和中枢诸位都是只会逃窜之辈;还有今日这金兀术欺上门来,似乎把朕当成了朕那位软弱可欺的兄长……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好问等人听到最后两句,不禁眼皮一跳,而别人倒也罢了,吕相公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只能硬着头皮再问:“那官家以为当如何?”
“当即刻明发诏书,告示天下!”太师椅中的赵玖依旧面无表情,身形不动。“不必等去南阳或扬州,也不必等李相公、许大参他们,就在这八公山上,将朕的心意昭告天下!”
“敢问官家是什么心意?”一片肃静之中,吕好问继续硬着头皮追问。
“其一,明定宋金为敌为战之事!而既然开战,自当号召天下各处勤王、抗战!所谓人无分老幼,地无论南北,凡自认宋人者,遇金人之时,皆当据土为战!”
……
“自然有。”赵玖面无表情,坦诚答道。“但一事归一事,既然议定了,就即刻拟旨,定下此事再说……现在就写,将朕刚才的话写成正经文书旨意,天子印就在此处,写完就着人誊录,分发各路重臣……扬州李纲李相公,东京留守宗泽宗相公,淮南许景衡许参政、淮东张悫张枢密、东南梁扬祖梁待制、淮西宇文虚中宇文枢密,以及各路转运使、经略使、制置使,外加关西诸将,还有就在眼下的张俊、韩世忠……一个都不许拉下!而且还要他们接到旨意后,贴成布告,让天下人尽知!”
众人听得严肃,知道这是即便不是诏书也最起码得是正经制书,再加上事情确实已经经过天子示意、二府议定,自然也都无话可说。于是,便从小林学士以下,连着几位中书舍人,直接在旁边木棚下落座,然后小林学士大略引用官家刚才的‘人地’之语,又因为官家明示要用大印,所以选择了最高档次的诏书格式,并一气呵成一篇简短诏书,然后所有人一起誊抄,准备晾干分发。
一番忙活之后,日头愈发偏西不少,方才完工。
而不等这些人稍微歇一歇,端坐不动的赵官家便继续开口言道:“其二,以靖康之变、两河沦丧为据,可知金人野蛮狡猾,故当以诏告到达之日为期,限令自朕以下,天下文武百官,非复两河兼迎回二圣,或金人主动求和,任何人不得论与金人议和事!否则一并罢黜!”
吕好问和汪伯彦两位相公只觉脑中嗡嗡一片,本能便觉得这不太合适,王渊也一时惊吓,然而身后御史中丞张浚和还在木棚下执笔的中书舍人胡寅却大喜过望,几乎是齐齐出声:
“臣附议!”
当然附议!
手中握笔的小林学士略显妒忌的偷看了眼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这二人,来此处也多日了,谁不知道金人狡猾野蛮、不可议和,还有还复两河、迎回二圣之论,根本就是这两个人,还有那个比他小林学士还走运,直接越过了数道资历门槛,成为寿州知州的赵鼎的基本政论?!
今日官家说下这话,与其说是他自己不留后路,倒不如说是采用了这群朝中最激烈抗战派的政治纲领,所以几乎是变相的给了这三人一个护身符……他们不附议就怪了!
“就依官家所言。”
“臣也附议。”
随着赵玖目光扫过心中发虚的汪伯彦和王渊,这二者也是不敢怠慢,几乎是忙不迭的表态!
见此形状,小林学士心中愈发摇头,他却是忘了这两位昔日主和派了,便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这二位也得支持官家的……不然呢?刘光世的首级在哪里?谏议大夫宋奇愈的首级在哪里?陈东的首级又在何处?
国家都亡了,真当此时还是不杀士大夫和高阶官员的往日吗?
“那就依官家吧!”吕好问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臣也附议!”小林学士清醒过来,一面暗暗自责又在出神,一面赶紧抢在官家看他之前在木棚下开了口。
“如之前一般,拟旨……如之前一般发各路文武重臣。”赵玖平静言道。“让天下文武百官士子都知道这个事情。”
且说,小林学士心下明白,这次倒不算是昭告天下的诏书,但也算得上是定立数年制度的制书,想他刚刚当上玉堂学士,便连下如此多的大诏大制,也是一边运笔如飞,一边不由心中渐渐得意。
又是一番辛苦自不必多言。
“那好,其三……”赵玖干坐许久,等木棚下一众近臣刚刚又辛苦一番结束,只是微微顿了一顿,便继续言道。“既然已经决心抗金,那便应该尽量团结任意可用之人,可用之力,所以即日恢复昔日李相公旧政,凡抗金义军,皆纳官署……黄河南北,河东、河北、京东、京西、淮南、关西十余路,皆可就近自寻官府安置,请求告身;诸如两河义军,河北河东之地,实难联络官府者,许暂时自据军州,处置军政……一句话,国有危难之时,凡事当以抗金为先,但凡是抗金的,朕都认!这一篇,也如之前一般发各路要员!”
……
孰料,就在这时一直端坐不动的赵官家又开口了:
“其四,加银青光禄大夫、观文殿学士、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御营使兼门下侍郎李纲为平章军国重事,总治三省。”
众人面面相觑,或是稀里糊涂,或是若有所得。
毕竟嘛,李纲从左相变成‘公相’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须知道,李纲原本为左相,在赵玖身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余相公根本没法跟他比,实际上是主政者;而现在为公相,理论上是涨了一级,可实际上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而且还是可以任由官家撤免启用。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此处八公山为前线,稍显凶险,为防万一,先给李纲一个名义,可要这么想,就不免让人有些心忧了……只能说,官家此番在淮河畔守这一遭的决心,或者说是固执,真的是让人无可奈何!
“其五,朕有一句话在心里许久了,尔等应该也早就有所察觉,今日不妨一同明告天下!”赵玖当然知道这些人再想什么,却是缓缓言道。“寿州这一战,朕还是决意要为了……一句话,除非金人率先退却,否则朕就在八公山不走了!”
这便和李纲成为公相的旨意隐隐连上了!
吕好问等人几乎是齐齐在心中哀叹一声,却又一时无人出声……其实,正如赵玖自己所言那般,这位官家的心意早已经透过他的作为泄露无疑,所谓路人皆知。
但知道归知道,真堂而皇之说出来,还用任命李纲为公相这种方式来表决心,到时候真败了,再逃跑时了,那可就要丢大脸了。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黄昏时分,就在行在文武心下无力之时,火盆光影摇曳之下,赵玖忽然表情生动,却是今日难得失笑。“而若朕真守不住,朕也绝不会逃,更不会投降受二圣那种辱!正甫!”
“臣在!”杨沂中一个激灵,赶紧就在身侧俯首。
“你我君臣一场,到时候也不说什么忠心不忠心,但有丝毫情分,便该替我了断。”赵玖宛如说什么闲话一般言道,以至于很多大臣都没来记得反应过来。
至于杨沂中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楚,却是目瞪口呆,只觉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此时,赵玖瞥过身前呆立着的诸人,面上心下一时皆笑,却是越说越快,终于将自己发动这场战役时的那种自暴自弃外加极度自私的隐藏心态给表露无疑:
“届时,朕若真死在了这八公山上,便请李相公在扬州扶持皇嗣继位,联许大参、张枢密一起辅佐太后(孟太后)听政;若皇嗣年幼,将来事有不祥,便可请太后再寻南渡宗室继续立嗣主政;若人心实在是不服,那朕只有一句话,宋可亡,天下不可亡!但有豪杰能复河山而救万民者,自当取河山自用,为万民之主!这是朕的真心遗言,也算是一篇罪己诏!如二府议论可许,便明发天下;若二府议论不许,那朕便直接谕令给行在文武、东南诸臣!”
“臣附议!”
就在这时,一直在认真思索官家那番‘其五’论调的小林学士,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眼见着无人率先表态,却是忍不住第一个跳了出来。
……
但是,即便如此,什么亡宋不亡天下,什么取河山自用,这种话要是能从两府通过,当成正经诏书发出去,那吕好问和汪伯彦便是能随赵玖一起从这波金人的攻势下活着走出八公山,也活该被李纲、张悫、许景衡那些士大夫给按着头淹死在淮河里。
实际上,便是赵玖想以谕令的方式把这些话私人传递给李纲、宗泽等重臣,也几乎不可能,因为除了一个附议的小林学士外,其余所有人都在赵玖这番话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连一向和赵玖最配合的激进派,也就是中书舍人胡寅都表达了最直接的反对意见……最崩溃的杨沂中干脆直接下跪涕泣起来!
不过这么一折腾,到了最后,除了这最后一句话外,其余赵玖赵官家想说想做的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