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好在已经天色将晚,池穗拎着一袋水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下。
宿舍楼人进人出,池穗不好意思站在人多的地方,时值九月,恰好旁边有一棵开的正好的桂花树。枝繁叶茂,小小的花穗点缀在无数深绿之间。
池穗就站在树下等。
如果遇到同班的男生应该就可以让他跟楼庚说一声吧。池穗这样想道。
等了好久好久,路过的男生都忍不住偷偷看池穗。池穗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脸熟的面孔。
要不?明天?明天再给他吧。也不迟。
就在池穗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
一个声音叫住了她:“池穗?”
池穗回过头,是李理:“李理,是你啊,太好了。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楼庚啊。”
李理欣然答应:“好啊。你等等啊,我给你去叫一下他,他跟我不是一个寝室的,我去他们寝室找找他。”
池穗:“好的。”然后目送李理消失在视野里。
天渐渐黑下来了,男生宿舍楼门口也没什么人走动了。女生宿舍离男生宿舍挺远的,池穗祈祷楼庚快快出现,早点把水给他,他们就两不相欠,她也好早点回寝室。
夏夜的晚风瑟瑟,吹动树木。影子在地面上摇晃,奇形怪状的,倒有几分像怪物的影子。池穗突然想起陈笛说的,这里曾是墓地的传闻。
后背一阵发凉。
池穗胆子最小了。小的时候,奶奶会给她讲故事。讲山区里的熊吃人的故事。池穗奶奶小时候,有一个远房的六岁表弟,就是在放羊的时候,被熊抓住,被咬断脊柱,然后折磨够了,开始啃噬他的双腿。
后来被找到的时候,他只剩半截身子,已经奄奄一息。在医疗不发达的山区,他躺在家里,刚开始是痛苦地哀嚎,而后是低吟,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直到连喘息都变得困难,只剩下虚弱的出气。然后死去。
表弟死去后被埋在山上。三天后,大人们去山上的时候,却发现那头熊顺着气息找过来,然后扒开厚重的土堆,将仅剩的半截身体也吞入肚中。
奶奶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池穗胆子小,却爱听奶奶讲的每一个故事。总会一边害怕地用被子蒙住眼睛,一边又央求奶奶继续讲下去。
奶奶给她讲过很多故事,那些故事如同甘霖一般浇灌池穗茁壮成长。
哎,又想奶奶了。
池穗不禁有点伤心。晚风瑟瑟,她看着远处四处乱晃的草木的影子,既伤心又害怕。
李理下来了:“池穗啊,真是不巧,楼庚去打球了,你再等等,我去球场给你找找他。”然后又喘着气跑远了。
军训不累吗?居然还有多余的力气去打球?
臭楼庚,还要等你多久啊。池穗低着头踢一颗小石头,把它想象成楼庚,一脚提到老远。
臭楼庚,开学第二天就因为你差点被揍,真是一个危险的人物。
“找我干嘛?”一颗石子踢出去,落在楼庚的运动鞋边。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球衣,脸上挂着汗,看样子是刚刚跑过来。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往后倒梳着。单薄的球衣完全被汗浸湿,贴在他的胸膛上,映出他标准的肌肉走向。
“给你。谢谢你今天给我水。”池穗把水递出去。
眼前的少女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香气。粉色的裙子在夏夜里显得温柔又可爱。
楼庚拧开一瓶水仰脸灌下去。许多漏出来的水滴贴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运动完,他的皮肤带着健康的红。
那张被抓拍的楼庚喝水名照此刻就在池穗眼前上演。
楼庚把剩下的水接过去:“只会说谢谢吗?”
池穗简直无语到不知道要说什么:“两不相欠了,我要回去了。”
谁说两不相欠了,你个记性差的呆瓜。你欠我很多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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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我确实看到那个池穗,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了挺久的,最后楼庚接过了她的水。”姜璃扶了扶眼镜,灰暗的灯光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楼庚他喝了没啊?”徐嘉茉双手抱胸。
“喝了。”姜璃讪讪道,又扶了扶眼镜。
“气死我了。”徐嘉茉简直气急败坏。
“那我的……”姜璃欲言又止。
郑芯柔递给她几张红色的票子:“继续盯紧。”
姜璃欣喜地接过:“好。一有什么消息我就跟你们说。”
徐嘉茉简直要气疯了:“妈的陈确怎么搞得?难道还有他摆不平的人吗?这个池穗胆子也真够大的。”
郑芯柔倒是没太大的波澜:“有没有可能,是楼庚故意接近池穗呢?”
徐嘉茉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啊?你在说什么?”
郑芯柔要比单纯恋爱脑的徐嘉茉要清醒一点:“你觉得,以楼庚这样聪明的脑袋,还有要什么得不到的家世,却一直在我们五中是为什么?”
徐嘉茉确实想不明白。
郑芯柔丹唇轻启,继续道:“他一直考第二,又是为什么?”
徐嘉茉紧紧攥住衣角。
郑芯柔继续添油加醋:“池穗一转学去一中,他也就立马转去一中,还恰好和她一个班级,又是为什么?”仿佛是故意一般,她把“恰好”二字咬的格外清晰。
徐嘉茉脸色惨白,不再继续说话。
郑芯柔却还是补刀:“就连你今天如此精心打扮站在球场给他呐喊助威,他也丝毫不受干扰,甚至看都不看一眼,一来个胖子喊他,他就立刻飞奔而去,你现在也看见了吧,是来见池穗的。”
徐嘉茉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够了。陈确这个死人拿钱不办事。”
郑芯柔不屑一笑,动听却又刺耳:“嘉茉,别傻了,说不定啊,你这个好哥哥,也早就被她收入麾下了。”
徐嘉茉脸色更加发白:“你说什么?”
郑芯柔却神秘地靠近她:“多说无益,不如,想个更狠的法子,整整她。你哥靠不住,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恋爱脑了。为什么就一定是楼庚呢?”
徐嘉茉撇撇嘴:“你不懂,楼庚太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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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军训的强度更上一层楼,虞娇娇洗完澡以后瘫在床上不愿再动弹。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用池穗的手机玩会游戏呢。
池穗洗完澡以后趴在床上看书。是狄更斯的《双城记》。看到结局,卡顿为了露西坦然走向死亡,心里不免一阵酸涩。
真的会有这样,一直默默付出、不要求对方一丝一毫的爱作为回报的人吗?
正这么想着,宿舍门开了,是姜璃。她头发洗了还没有干,她抱着换洗下来的衣物装作惊讶地对池穗说:“池穗,你怎么还在这啊,我以为你在程教官那儿呢。”
池穗把书合上:“啊,怎么这样说?”
姜璃一边晒衣服一边说:“那你可得赶快去了,程教官不是说让你去找他么?好像说你站军姿挺标准的,他要给你录个宣传片来着。”
虞娇娇翻了个身:“有这回事吗?”
姜璃心虚地顿了顿:“难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让通知你的同学把这事儿忘了?”
池穗穿上鞋子:“没事,我去问问。”
教官住的楼离女生宿舍楼可远了,池穗踩着月光快步地走。夜影婆娑,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池穗又莫名想到了这里不好的传闻。
该死,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突然有几个影子落在她眼前。
“好久不见。”徐嘉茉朝她招了个手,“听说,我们的池穗同学,最害怕一个人呆在小房间里。”
池穗预感不妙,下意识往后退,却踩到一颗石子,冷不防地摔了一跤。膝盖被蹭破了皮,鲜血直往下流。
郑芯柔倒不像徐嘉茉那么话多。直接和几个女生上手抓住池穗,用胶带封住她的嘴,然后又捆住池穗的双手。
窒息感扑面而来。池穗试图挣扎,但无奈还是力量太薄弱。
她被扔到了一间昏暗废弃的地下室。
潮湿和黑暗吞噬了她的感官,心里一阵一阵的软下去。
徐嘉茉站在黑暗里,声音那么高高在上,她说:“这次是给你的警告,长点记性吧,池穗。离不该碰的人远点。”
然后她笑着锁上了地下室的大门。
池穗在黑暗里忍不住地发抖,恐惧和无助淹没了她。膝盖上的伤口带有密密麻麻的痛感,一直刺痛她。
她猛然回想起奶奶死后,她跪在棺椁前哭,黑黑的小木屋里,没有任何烟火的气息。黄色的纸钱烧成灰烬,从天空纷纷落下。
痛苦的回忆湮灭她的身心。她不要再回想。不要。可是脑海里一切的一切碎片都不由自主地浮现。
她想起九月的那一场秋汛山洪,奶奶在她面前活生生被洪水卷走。再找到的时候,奶奶耳鼻里都是泥土。
她想起被送到孤儿院的时候,她受尽了欺辱。
她想起那个致命的传言,梅山的人都说,她就是个扫把星,如果不是她,池麦那么好的人就不会死,池麦就不应该捡她。她克死了自己的父母还不够,还要克死一个恩人。
不,不是这样的。
池穗泪如雨下。在黑暗里,又冷又窒息。不是这样的。
她想起七岁那年,她看见过的一张神色恹恹的脸,少年也是在梅花雪地里,祭奠他死去的爷爷。他面色冷淡,如同冰雪。
那时候,池穗还不知道,至亲死去的感受。她只觉得那个抱着牌位回来奔丧的少年疏冷又淡漠。
少年仿佛是上天对她的一个诅咒。她放羊回来的那个雪天误入了他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