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终将成为龙 第4章 四

仍是春天。

出云星迷迷糊糊地按着闹钟，犹如八爪鱼般与软呼呼的床褥难舍难离地下床洗漱。

薄荷味的牙膏充斥着口腔，但她仍然闻到烘烤的香味。

今天是英式早餐，万岁。

在梳妆镜前整理好自己，出云星便马上下楼。

下楼，出云秀和穿着粉色格子的围裙，平底锅发出滋啦滋啦的香气，是在煎培根。

出云秀和留意到楼梯的动静，转头对出云星道，“早上好，星。先帮爸爸准备饮料吧？”

出云星打着呵欠，悠悠走到咖啡机，又见桌上已经放着丰盛的水果沙拉、鸡蛋洋葱奄列，和公司三文治。

咖啡豆开始研磨。

“爸爸，你的稿子完成了吗？”

“嗯，刚刚递了初稿。”秀和轻快地翻过培根，“这阵子可以轻松一点。”

閒话家常几句，吃上一顿美味的早餐，出云便要上学。

餐桌上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就像刚被台风捲席而过。

出云秀和看着餐桌若有所思，轻轻道，“这就是生长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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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出云被告知她是龙族后裔的几周后。

那天后，女子又不见踪影。她留下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她的书房。出云星知道自己应要称她为母亲，但她好像不太在乎自己，所以出云也佯装自己不在乎对方。

出云星对自己将会转化为龙一事毫无实感。

她和十六岁前的自己没什么变化，不会狂躁得突然咬人（除了极少数的一次）、不会突然在街上鸣叫、背部没有长出翅膀，手臂没有化为利爪，充其量只是五感更加灵敏，饭量更大而已。

如果她不是在耍我，那只能说明是那天她给我餵食了那些——那些所谓的“结晶”吧。

此时，出云星又埋怨起女子。

爱帮不帮的，好歹把话说清楚一些啊。

要是下次我又失控，那该怎么办？

于是出云默默把“寻找结晶”提上日程。

但是这件事的紧急程度不高，所以已经往后延过许多次。

对一个女子高中生来说，有很多事情比“你其实是超自然生物”更加重要。

而对一个高二的学生来说，有更实际的烦恼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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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你的志愿调查表什么时候递交？”班主任高木托着她的无框眼镜，以温和但严肃的语气对出云说，“老师知道，要大家短时间内规划好自己的将来不是简单的事情，但你们已经高二了，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已经要准备不同大学的入学试。时间不等人，出云同学，你最好先有初步计划。”

出云双手放后，时不时点头，就像听得十分认真。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快放我走吧。

高木老师见出云看上去诚恳专注，便叹道，“好了，要是感到迷惘，老师们都会帮助你的。”

要十六岁的孩子想好未来二十多三十年的人生根本是个笑话。

出云推开教员室门——她可以肯定，如果此刻出现在身旁的是一张废纸、一团垃圾、或者是一个硬币，她都会踢得远远的；如果出现的是一个学生，她大概会微笑着离开。

但偏偏出现在她身旁的，是幸村。

他倚在门边，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见出云出来便扬扬手道，“我们去饭堂吧。”

出云脸色臭得要命，但没有把幸村踢得远远（那是当然），也笑不出来。

她只是缓缓说，“抱歉，久等了。”

新学期开始，幸村和出云同班，虽然座位隔了数十里，但有赖于两人的共友（？）西冶，两人在班上聊天的次数比过去十多年还要多。

有时，他们中午会一大夥人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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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调查表？”丸井疑惑地问道，“那不是上周就要交了吗？”

“真少见呢，星居然被高木召唤。”西冶缺德地嘲笑。

“嗯，因为毫无头绪，所以迟迟未交。”出云笑得羞涩，下一秒直接吃掉西冶便当里的厚蛋烧。

“想不到的话，随便写写不就好了？”切原不解地问，“我还写了第一志愿是东大呢。”

出云看着切原彷彿未被知识污染的大脑和清澈眼神，重重叹气，又在西冶的便当里夹了块鸡块给切原。

“孩子啊，你还是多吃点吧。”

“诶——多谢出云学姐！”切原自动省略那个“孩子”的称呼，愉快地吃着鸡块。

“......”西冶看着便当盒自动消失的食物，脑门青筋又又又暴起。

“话说回来，大家的志愿表都填了什么？”柳莲二彬彬有礼地问，“我填了东大的文学系。”

“呜啊......真正的东大出现了......”赤也喃喃注视柳。

“我暂时决定就业，要是没有其他兴趣，应该会在父亲的料理店当学徒吧。”胡狼桑原老实地回应。

“我大概会选医学系。”柳生托着平光镜，“一眼就能看出死者的死因。”

“验尸官吗......”胡狼悄悄吐槽。

“我要当警察。”真田坚定地说，“毕业后会投读警校。”

“puri——好认真哦。”这是吊儿郎当的仁王。他拨弄着自己的小辫子，懒洋洋地说，“我没打算说出来呢——”

“装神弄鬼的……你是未想好而已吧？”西冶莫名神气地撑腰说，“我也！未想好！”

“这是在神气什么……”丸井黑线吐槽。他双手交叉放在脑门后，若有所思地环顾全员，“不过——十年后的大家什么的，感觉真难想像。”

丸井突如其来的感叹带着一丁点儿的伤春悲秋，是习惯嬉笑打闹的高中生最不擅长的语气。

众人微愣，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该是以玩笑带过，还是认真回应。

“……总感觉……”在这个话题插不上话的学弟切原最先打破沉默，他犹豫着摸摸鼻尖，认真而胆怯地说，“这种台词出自丸井学长上……是不是……有点……恶心？”

丸井文太的口香珠吹破了。

与之伴随的，是众人噗哧一笑的声音。

他满脸通红。

平日丸井可说是最游刃有余的那人，但今天居然惨遭滑铁卢，还要是倒在赤也上。

好友胡狼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火上添油道，“虽然不知道将来怎样，但我想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丸井连脖子也红了，他遮住脸，“桑原……还真是多谢你。”

“好感人哦。”仁王笑得一点也不感动。

“比本周的Jump 还要感人。”柳生补充。

几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志愿表”的话题早就被抛盘脑后。毕竟，这个话题和其他所有话题一样，都只是茶余饭后的閒聊。

但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閒聊话题，就足以令出云心绪不宁。

出云看着聊着“十年后的大家”兴致勃勃的众人，突然间食不下咽，眼前美食食之无味。

这是出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像所有人一样。

不是来自生母板上钉钉的判词，而是来自日常生活的锁碎。

一种荒谬感湧上心头，与此同时，一种混杂着羞耻、尴尬、失落，和妒忌的心情捲席全身，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

于是，出云放下把薯蓉捣得散乱的叉子，以带着歉意的微笑面对众人。

“我都忘了，高木让我吃完饭再去找她。我就先离开了。”

话毕，出云便简单地道别离开。

出云觉得胸口闷闷的，一定是心底里的龙在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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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很大。

出云爬着梯子，坐在水箱上。

坐在顶端，可以眺望整片海。

宁静的、深不可测的。

她闭着眼睛，听见学生们聊天的声音、列车隆隆驶过的声音、天上乌鸦鸣叫声，最后，她听见海浪击岸的声音。

听见的声音多了，出云反而分不清哪种是真实、哪种是虚假。

“出云同学。”男生清润的声音潺潺传入她耳中。

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只见他在天台上仰视着自己。

“......你怎么又在这里。”出云闷声道。

男生举起他的浇水壸，笑得一脸无害，“我是来浇花的。”

“......你怎么总有那么多花要浇啊。”出云挠了挠头发，片刻，她从水箱爬下来。

-

花。花。花。花。花。花。

未开的花。开了的花。要开不开的花。枯萎的花。

出云也拿着浇水壸，对着数不尽的花发呆。

她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浇花，因为她閒得慌。

幸村也没说什么——他甚至没有问出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递给她一个浇水壸。

“幸村同学，你说这些花在自己还不是花时，知道自己是花吗？”出云神经兮兮地蹲着看花。

“不，还是不知道会较好吧？知道了的话多无聊啊。”出云继续自言自语。

“人类真坏。要是把——把满天星的种子不小心放在月季花的花圃里，满天星就会以为自己是月季了。等花期一到，牠不就发现——诶，见鬼！原来我不是月季诶！”出云说的话越发不着边际。

被出云归类为“很坏的人类”幸村扶额黑线，好笑又好气地看着蹲在地下鬼话连篇的出云。

“出云同学很会和植物共情嘛。”幸村把手轻轻伸向仍在成长中的花苞，“但那样不好吗？整个花圃只有月季，会很乏味。要是这里真的有株满天星，那是多么值得期待呢。”

“......”出云拍拍裙摆站起，她不满地嘀咕着，“幸村同学真不会与植物共情。”

幸村挑挑眉，“那也没办法。我只是个普通人类。”

“......”出云再次陷入沉默。她平常总以笑迎人，不笑时眼睛就会显得特别凌厉。

她放下浇水壶，缓缓走到天台的另一侧，背对着幸村。

“幸村。你觉得自己十年后会怎样？”出云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幸村看着出云随风摇曳的长发、裙摆、与衣袖，生出一种出云下一秒就会随之消失的错觉。

“我不想这些事。”幸村坚定地注视出云的背影，彷彿能籍此留住出云，“当下对我来说较重要。非要说的话——我希望十年后回想过去时，自己没有遗憾。”

“你的目标太远大了。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你有见过哪个成年人想起过去时没有遗憾吗？”出云吃吃笑道。

幸村觉得出云今天很不对劲——她平时话可不多，在对话中的角色是聆听者，也不会谈及太多自己的感受。

出云的异常令幸村莫名失措，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打断她。

“出云——那你有想过——”

出云猛然一转身，猩红的眼珠幽幽注视幸村。

幸村被那双眼睛注视得动弹不得——他觉得出云快哭了。

“你就没有想过，那天晚上我到底怎样了吗？”出云的声音颤抖着，但仍微笑着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幸村。

幸村眨着眼回神过来，常理和理智虽然判断不出那双鲜红的竖瞳是什么回事，但却从她似喜似悲的语气洞悉出云的心态。

破罐子摔破——自暴自弃。

幸村是不知道出云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他不希望出云一时冲动说出令自己后悔的说话。

他嘴巴一开一合，最后好像想起什么，“那天晚上？你说很多蚊子的那晚？”

幸村刻意在“很多蚊子”上加强语气，笑得令出云恍然回想开学那天。

“......”

出云无言得连伤心都忘记。

“......在十年后——不、在二十年、三十年后，我一定还会记得你这个记仇的家夥。”

“出云同学，你在这方面就不要谦虚了。”幸村在花圃旁的浇水表格打了个剔，准备回到课堂。

“......要是你真的想告诉我，我绝对会洗耳恭听的。”幸村站在楼梯口悠悠道，“但现在，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出云一愣，似是理智回笼。她快步追上幸村，沉声抱怨，“到时你可别求我告诉你。”

上课钟声响起，下午的课又开始了。

1.过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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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