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将那东西“拿”了过来。
他低头,“看”见了猩红的鲜血,破碎的肢体,断裂的、方方正正的大楼残骸。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在极短暂的、几近让人窒息的一秒过后,中原中也“手”一抖,迅速将那东西“扔”了出去。
巨大的恐惧如毒蛇缠住了他的意识,将他深深的、深深的拖下泥泞的沼泽。
他意识到这片黑暗是什么了。
——这片黑暗是他自己。
可怖的荒神、吞噬一切的黑洞,他化作了一种近似天灾的存在,重力异能的极致连光都被吸收殆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无知无觉的移动,就是在无知无觉的吞噬世界。
他所碾碎的那些“阻碍”,就是世界上的城市、建筑以及人群。
忽然,“耳边”传来了凄厉的哭声,几乎像是利箭,惨烈的划破云霄。
然后更多哭声响了起来。
稚嫩的、虚弱的、恐惧的、绝望的……
那些被黑洞吞噬前的哭喊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几乎在中原中也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那一刻,幻听般的在这片黑暗中响起,魔咒一样的缠绕住他的意识。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
最深处的恐惧以如此极端的方式具象化为了残酷的现实。
中原中也忍不住后退一步,逃也似的想要避开这无处不在的哭声,却在感受到“阻碍”的那一刻,猛地僵住了身体。
他不敢动。
一动就是山崩地裂,一动就是血流如注。
然而哭声一浪高过一浪。
黑暗中,叮铃哐啷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声音像是冷酷的注脚,时刻提醒他做了什么、干了什么、杀害了什么又毁灭了什么。
在他这一片黑暗的身躯中,有人类的血肉和建筑的残骸相互碰撞,就好像食物在胃袋中轻轻摇晃。
中原中也几乎有点胆怯了。
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从这个可怖的噩梦中醒来。
可无处不在的“阻碍”像是无形的绳索将他禁锢在此处。
如果有第三方视角,此刻这一团黑暗的怪物大概像是无助的幼儿一般蜷缩起来,然而即便蜷缩起来,他依旧是庞大的,只看一眼,就能让人心生恐惧。
——他之存在,就是灾厄本身。
就在这时,无边的黑暗中忽然裂开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越来越大,有白光从中渗出,在这浓稠的黑暗中,像是独一无二的星星一般闪闪发光。
中原中也一瞬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不论这道白色的裂缝意味着什么,又通往何处,对此刻的他而言,无疑是凭空出现了一条道路——一条能帮助他离开这地方的逃生通道。
中原中也不再犹豫。
他开始拼命“奔跑”,那种踩碎什么的触感又来了,叮铃哐啷的声音依旧缭绕,他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只是尽可能的“迈”大步子,几乎像是飞一样的,扑向了那道仿佛象征希望的白色缝隙。
一瞬间,天光大亮。
中原中也被白色淹没了。
**
滋啦——
炭笔划过石板的声音。
画了两道横,画了两道竖,然后是一个圆一个三角形。
月岛柊坐在坟墓前,在棺材上写写画画,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下井字棋。
他周遭是一片虚无的白。
在被那团黑雾吞噬之后,他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黑色散去,白色浮现,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白色,还有墓碑以及棺材。
一切都和他梦中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不远处多了一个巨大的沙漏,像是一个倒计时一样伫立在那里。
一开始,沙漏还是干干净净的,但是现在已经被无聊到发疯的月岛柊画满了画。
从他上辈子的记忆画起,孤儿院的生活,老院长的去世,半工半读,直到十八岁那年被一辆货车创飞。
然后是他这辈子的记忆。
可能是婴幼儿大脑的记忆区域还没发育完善的缘故,五岁之前他是全然没有自己两世为人的意识的,十岁左右才完全想起上辈子的记忆。
月岛柊在简笔画小人的头上,画了个代表想通了什么的灯泡,很卡通。
接着是平淡的日常生活,父母离婚——他画了个爱心破碎的简笔画。
然后是……
爱心上裂痕的笔触荡开去,在旁边画了两个小人,小人中间是一个裂开的红豆包,面包正上方是太阳。
月岛柊画了一条横线将两个小人拦腰隔断——这代表地面——准备进一步刻画背景环境时,却发现空白的地方不够了,沙漏的基部,月岛柊能触碰到的所有地方,都已经画满了画。
无奈月岛柊只能放弃,他用笔尖抵住下巴想了想,将右边的小人细化了一下,加了件夹克,加了顶小帽,然后点了两个点代表眼睛。
画完后,他将视线转向墓碑后的棺材,开始在上面画棋盘格,自己跟自己下旗。
但是井字棋的技术含量着实不高,他又不会围棋,因此也无法体会那种自己和自己对弈的奥妙以及高人风范。
在将半个棺材画满后,月岛柊失去了对井字棋的最后一丝兴趣。
但好在他的人生经历足够丰富,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了六十七本少女漫的男主,也算是有六十多段新人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祟,在他自己的梦境中,是几乎不会出现除他以外的人的,就算出现了也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消失,所以月岛柊在自己的梦境往往是枯坐到苏醒,极致无聊。
但是今天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月岛柊心念一动,曾经扮演少女漫男主时的六十七个自己,就以那些漫画设定的六十七种男主人设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傲娇男高、霸道总裁、传统亚撒西式男主……
这个无聊的世界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月岛柊坐在棺材顶上,摸着下巴端详各种形式的自己互相聊天,看着看着,尤其目光掠过自己早期几个角色时,忽然生出一种好像成年后翻到自己国中时中二言论的淡淡耻感。
他捂住脸,但是指尖张开一条缝,目光从缝隙中看出去,喃喃:“哇!演的好差啊。”
傲娇男高版月岛柊涨红了脸,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霸道总裁版月岛柊轻晃手中并不存在的红酒杯,发出一声冷笑。
月岛柊本柊:啊,羞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能走的剧情都走完了,这些月岛柊毕竟脱胎于漫画里的人设,说的话也不能脱离漫画台词,有限的台词说完后,就开始无限的重复。
月岛柊再次感到有些无聊。
他的视线不再看向那六十七个彼此驴头不对马嘴、胡乱说着台词的月岛柊,而是仰面在棺材盖上躺下,眼睛百无聊赖的看向上方只有一片死白的虚空。
月岛柊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又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闭到一半的眼睛重新张开了。
——那雪白的虚空中,忽然裂开一道缝,就好像墙纸被人划开一样,浓郁的、粘稠的黑色从中流淌出来,给这个雪白到极致无聊的世界,染上了第二抹醒目的色彩。
月岛柊撑着棺材盖坐了起来
**
深邃的夜空划过一道暗色的阴影。
拉进细看,那是一只庞大的、形状似龙的咒灵。
夏油杰盘腿坐在虹龙背上,身后站着五条悟。
“杰,那个诅咒其实也是封印,当诅咒被破除后,残留的、属于亡者的怨念与憎恨就会在宿主的噩梦中形成咒灵。”
“你去找中原中也,我去找月岛柊,如果咒灵诞生了就祓除,如果没有,那就一人两个嘴巴子把他们打醒,然后再解决那些残留的怨念。”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速战速决。”
夏油杰嘴角一抽,对那两个嘴巴子不予置评,提出了另一个可能:“那些遗留的怨念已经很微弱了,会不会根本不会形成咒灵。”
五条悟果断摇头:“不可能,这个诅咒的底层逻辑是让两个宿主被迫直面彼此心中最害怕、最丑恶的部分,而这部分会被梦境扭曲,别忘了,这个诅咒的曾经几个宿主,光是能够窥探对方的内心、或是不能分开就已经受不了了,当两个暴露自己心中最丑恶部分的噩梦相撞,恐惧、排斥、嫉妒、憎恨……这些急剧升高的负面情绪,足够诞生一个特级咒灵。”
夏油杰:“如果两个噩梦碰撞了,但是无事发生呢?”
五条悟眉梢高高挑起,露出了一个“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还是评价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说……”
“天生一对了。”
**
雪白的世界中,月岛柊从棺材上下来,走到那条裂缝底下,仰头看着裂缝越裂越大,里面的粘稠的黑色雾气一般的涌动着。
黑曜石般的眼睛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就那么站着,像是雪原中小小的企鹅仰头看着骤然出现的火星。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离那片白色越来越近了,当漆黑的视野被无机质的冷白全然占据,他的心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喜悦。
仿佛囚鸟挣脱沼泽奔向天空。
他即将奔赴令人心安的自由。
快了,快了,只要再一点,自己就可以醒过来,回到现实,喝杯茶,吃点东西,从这个噩梦中挣脱出去!
然后……
中原中也雀跃的意识像是落入冰天雪地,猛然被冻结了。
他看见了六十七个月岛柊,不,六十八个,最常看见的那个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不。
恐惧再次攥住了中原中也。
这些人会死的,这些人会像黑暗中的残肢一样被他碾碎,那些可怖的血色化作幻觉再次出现在中原中也面前。
他想后撤,缩回自己的噩梦里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浓郁的黑暗已经占据了半个雪白的世界。
他想发出警告,让月岛柊离远一点,离他越远越好,然而发出的只有轰隆隆的、如同雷鸣一般的可怖咆哮。
这声咆哮让中原中也的意识瑟缩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他是荒神、是黑洞、是灾厄,他忽然有些害怕看到月岛柊的表情,他知道那上面必定会出现惊恐的情绪。
有谁看到这样的他不会害怕呢?
他现在倒希望站在面前的是陌生人了,同样是惊恐,但月岛柊算是他相熟的人,来自于熟人的惊恐与排斥,往往比陌生人的更为锐利,能轻易撕破曾经平和的记忆,否定前十六年的中原中也,连带着否定他的一切。
黑暗,全数掉了出来。
像浓重的雾气,将半个世界包围。
中原中也垂下“眼睛”,如果有第三方视角,他此刻大概像是猫一样蜷缩起来,将脸埋进了自己的爪子里。
然后他听见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抬头,却看见月岛柊笑了起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欢畅笑容,晶莹的笑意星星般点缀在月岛柊的眼角眉梢,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亮。
这种笑容中原中也从未在现实中的月岛柊脸上看到过,哪怕是在日常交流时,对月岛柊各种情绪反应的猜测推断中,也从未有过这种构想。
中原中也怔怔看着,终于有点在做梦的实感了。
——如若不是真的在做梦,月岛柊是绝对不会这样笑的。
然后他听见月岛柊说:
“太好了,我的梦里,第一次来除我之外的人。”
他感觉有什么绵软的东西撞进了他的身体。
——月岛柊上前,拥抱住了眼前这团庞大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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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