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得了谢庭训的许诺,九娘接日日都恨不得呆在谢庭训院中。
但偏偏,谢庭训并未出门。
九娘心急如焚,却不好催促谢庭训。
谢庭训好像很忙,她的桌案上总是放着数不尽的账本,还有各色记载书册。阿姮更是进进出出,听命于谢庭训,给各个管事传达消息。
如此忙碌,根本管不上她。
起先,九娘还耐心等着。
可后来,阿姮一日比一日焦头烂额。
往来谢家的管事,更是唉声叹气。
九娘终于还是没忍住,凑到阿姮身边去,不着痕迹地打听道:“阿姮姐姐,善堂不是已经盖好了吗?七姊姊怎么还不去做主开张?”
眼底满是乌青的阿姮顿住脚步,幽幽叹了口气。
她摇摇头,气恼道:“只怕是开不成了!”
九娘心里一咯噔。
若是慈善堂开不成了,那七姊姊只怕也没功夫带她出去……更何况,这是七姊姊来江州家中经手的第一件事,若是出了差错,只怕处境也会变得艰难。
绝不可如此啊!
如此想着,九娘径直闯入谢庭训的里间。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是眼前一黑。
窗户大开着,垂幔纷飞,引入眼帘的便是女郎的半截身子。层层叠叠的裙摆被风吹得摇曳,翘头履踮起,踩着的小几随时要倒掉。
“七姊姊,不要啊!”
九娘哀呼一声,冲上前去抱住对方的腿,想要将人拽下来。
孰料对方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蹬踏几下,连带着九娘一起从小几上滚下来,两个人在地上摔成一团,裙带交缠爬也爬不起来。
“……妙音,松开!”
“不要不要!”
“我才不会松开你!”
“你不许动!”
两个少女在地上扭做一团,你拽住我,我压住你,一时之间撞得屋内乒乓作响。九娘更是累得气喘吁吁,心内暗暗纳罕,七姊姊看着羸弱纤细,力气倒是不小。
纵是如此,也绝不能让她想不开!
九娘一把将身下女郎压住,大声呼唤道:“来人!来人!七姊姊要……”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九娘扭过头。
看到那人的一霎那,表情瞬间僵住。
七姊姊在外面,屋内身侧的是谁?
她下意识卸了力气,却不防被身下的女郎踹得翻了个身,脑袋磕在桌案上。一时之间,疼得她眼冒金星,什么都顾不上了。
“九娘?”刚走进来的谢庭训有些不解,微微蹙眉,转而看向另一侧横眉竖目的谢妙仪,“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角力玩呢?”
女郎嗓音温柔婉转,却带着几分笑意。
在她的目光下,九娘和八娘同时红了脸,悄悄踹了对方一脚。
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不吭声。
谢庭训笑问:“怎么了?”
“哦,我以为屋内是七姊姊……”九娘只觉得十分尴尬,她刚刚一见到那个画面,还以为是谢庭训受不了打击上吊自尽了。
不过眼前的女郎虽面色有些苍白,却神情从容自若,瞧着倒是她多心了。
总归,没有想不开到上吊。
见谢庭训又看一眼八娘,没有追问。
九娘松了口气,若无其事爬起来,“八姊姊怎么来了?”
八娘无语地指指窗户。
上头新悬挂上了一串铜风铃,刻着祈福驱邪的纹样。
九娘顿时又尴尬起来。
“风铃挂好了。”八娘衣着发饰都乱了,并未多说什么,行了一礼,“七姊姊,我先告退。”
九娘连忙道:“我……我也告退了!”
好在谢庭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亲自将两人送出来,才转身回屋。八娘看着谢庭训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只觉得还好没事。
“别高兴得太早。”
“是母亲叫我来挂风铃,顺便瞧一瞧七姊姊。”
“我瞧着,七姊姊确实是憔悴了不少。”
九娘愣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她能想到的事情,母亲她们自然也想到了,想必是谢庭训处境比她料想得还要艰难,才让八姐姐过来查看。
这种涉及谢家脸面的事情,若是办砸了……
若七姊姊是自家的郎君倒罢了,挨一顿骂,虢夺了掌事权,反正也能混口饭吃。
可她初到江州,要靠此事在家中立足。
就算父母不怪罪,底下的人也少不了因此而对她多有轻视怨怼。别说眼下,就是日后,在家中只怕也是举步维艰了。
“这可如何为好?”
“七姊姊她这样好……”
不待八娘说话,廊下一位女使匆匆而来。见两位娘子如此形容,面露了几分焦急,说道:“袁氏夫人上门拜谒,正要请几位娘子过去作陪呢。”
“太守夫人?”
“好端端的,她来做什么?”
“听着倒不像是好事。”
八娘戳戳九娘的脑袋,拿出长姐的做派,严肃说道:“少废话,快随我回去更衣,赶紧去会客。”
两人不再多说,连忙一起回去更衣梳妆。
待到收拾完毕,才去前厅会客。
太守夫人一见两人,目光落在九娘身上,便微微笑了,说道:“你家的九娘果然生得好相貌,又是如此烂漫神态,便是我见了也喜欢呢。”
崔氏面上淡淡,只说:“年纪还小,什么事都不懂。”
太守夫人又问:“可及笄了?”
“尚未。”崔氏微微蹙眉,不动声色扫了八娘一眼,笑着看向一侧的袁六娘,“若我没记错,你家六娘倒是到了婚配的年纪。”
太守夫人噤声片刻。
八娘则上前半步,挡在了九娘身前。
屋内安静了片刻。
崔氏摆了摆手,示意让仆妇将几位女郎带下去。
屋内,便只剩下太守夫人和崔氏。
“姐姐,我今日前来,原是为了一桩好事。”太守夫人搁下手中茶盏,压低了嗓音,“先前的花朝雅集,桓刺史家的七郎君品貌风流,与你家九娘正是天作之合……”
崔氏笑笑,不动声色道:“往日倒从未听说,刺史桓氏之人会屈尊前往治郡赴会。”
“江州谢氏本就是一流的名门望族,何况眼下还广建善堂,开仓放粮,便是这赈济流民的德行,也足以引得旁人学习。袁氏再有雅望,未必不会留心。”
话风果然引到了谢氏的善堂。
崔氏心知,这才是太守夫人前来的目的。
面上,却只当并未留心。
“旁人不知道,你应当是知道的。这善堂,多半是开不成了,何必再提!”崔氏摇摇头,似有些赧然似的,“你们袁氏与桓刺史往来多些,可知这位桓七郎如何?”
“桓氏的郎君,岂有不好的?”
“只是姐姐,这开善堂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若是眼下遇到了波折无以为续,不妨想一想能否找旁人助力,也好过这半途而废啊!”
崔氏笑问:“依妹妹看,谁能助力?”
太守夫人没料到崔氏问得如此直接,微微一愣。
但随即,便说道:“江州地界,若与桓氏缔结姻亲,还有谁能从中作梗?”
“哦?”崔氏意有所指,“原来,竟然是有人从中作梗。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见我谢氏积德行善,也要横加捣毁!”
“这……”
崔氏目光不闪不避,似笑非笑。
太守夫人倒被看得有些心虚。
两人一个吃茶,一个摇扇,气氛微妙。
太守夫人正有些坐不住了,帘子便匆匆被人打起,衣着华贵的老媪快步上前,急促说道:“九娘子……九娘子和袁六娘打起来了!”
“夫人!谢九娘将我家娘子……”
“将我家娘子打了一顿,还险些推进了荷花池!”
原本还哑口无言的太守府人顿时精神抖擞,立马站起来,急急说道:“六娘怎么了?好端端过来做客,怎么就被……就被……”
“你们谢氏,便是这样待客的!”
太守夫人气恼地看向崔氏,咬牙切齿。
崔氏表情有些尴尬。
“哼!”
不等崔氏开口,太守夫人已经匆匆起身,着仆妇带自己过去找袁六娘。后头的崔氏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也站起身跟了过去。
谢家庭院内的荷花池只余残荷。
水鸟被惊得扑腾乱飞,岸上几个少女被女使拉着,无法挥拳相向,嘴里却谁也不肯服输。
“你再胡说,我就撕了你的嘴!”
“袁六,你若敢再诋毁我的姊妹,别说是进我谢氏的门,小心我见你就揍你!”
“……”
“我何曾诋毁了?”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不提你的姊妹也罢,就是你自己也十分可笑!”
“你还仰慕剑客卞九,殊不知,人家早已拜倒在我的石榴裙……”
“六娘!”太守夫人出声喝止了袁六娘,几步上前,身侧其余仆妇迅速将残局收拾干净,她才平心静气说,“你表妹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吗?”
袁六娘眼珠子一转,迅速低眉敛目道:“是女儿的错。”
“女儿明知道表妹仰慕卞九而不得,就不该在她跟前提起此事,惹得表妹伤心。可女儿不过是不希望表妹痴心错付,并没有恶意,孰料表妹却对我恶语相加。”
谢妙音顿时被气得眼眶发红。
她狠狠挣扎了一下,扑过去要撕袁六娘的嘴,却被崔氏身侧的傅母扣住。
“九娘。”崔氏冷声。
谢妙音气得跺脚,委屈看了母亲一眼。
她想要辩驳,当着大人的面,却因为脸皮薄辩驳不出口。
一时之间,牙尖嘴利如九娘也气得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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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河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