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宁珵一早就被宁钦立叫走,悬心吊胆,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惹父亲生气,生怕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那时他可就真没脸了。
可是宁钦立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跟着去打猎,并且没有带别人。
父子俩十几年都没有单独相处过,两人都浑身不自在。宁钦立的心不在打猎上,就想着跟儿子呆一会儿,享受一下所谓的天伦之乐,可是宁珵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连控马都不会了。
因而,天伦之乐没有,有的只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宁钦立想寻些话头,但是军国大事不宜谈,家中事务又与宁珵所涉不多,他又不想听宁珵谈慎洛,父子俩竟半点话都没有。
纵马到了林子深处,打猎的人影渐渐稀少,前方一只浑身白毛的兔子正在树根下吃草,宁钦立指着兔子,扭头冲宁珵道:“看看你的箭法?”
这是考校的意思吗?宁珵看了一眼父亲,连忙躲闪开去,慌慌张张勒住马,取出箭,拉弓,瞄准。
宁珵的箭尖瞄准了兔子,却突然看见兔子耳朵一颤,他想,洛儿会喜欢它。
于是他将箭尖往下移了一点,“嗖”一声放了箭,笔直的箭往兔子那儿一扎,锋利的箭簇划破了兔子的腿,雪白的皮毛上现出一道鲜红,兔子受惊,想跑却跑不动,只得原地扑腾着。宁钦立眉头一皱,箭法这么差?还不等他说话,宁珵已下了马,朝着那只兔子跑去,把兔子抱进了自己怀里。
宁钦立看着儿子嘴角一抹笑意,心里纳闷:这么久也没见他笑一笑,射中了只兔子脚这么高兴?宁钦立驱马上前,居高临下地问:“你箭法不是很好吗?”
宁珵心一揪,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有多放肆,忙解释道:“宁珵是故意射偏的,不想伤它,我,我能带它回去吗?”
宁钦立轻轻皱眉,他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就在战场上杀人,他的儿子怎么连要个兔子都畏畏缩缩的?“随便你,走了。”
“多谢父亲。”宁珵声音里带着一点飞扬的笑意,立即跑去骑马,跟上了父亲。
宁钦立看那只兔子不顺眼,问:“你想养兔子,多少没有?别说兔子,连养头象我也能给你弄来,就这么喜欢它?”
宁珵抬头,眼角含着笑:“洛儿喜欢!······不,对不起,父亲······”
眼底的笑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忽然想起来,父亲并不喜欢洛儿。
但宁钦立意外地没有说什么,宁珵也不好再找补,两个人便安安静静地骑马出了林子。
日头已到了西边,虽还是白天,但已有了夜间的寒意。宁珵下了马,要去寻慎洛。宁钦立忽然叫住他:“宁珵。”
宁珵回过头,抬头望着马背上高大的父亲:“父亲有何吩咐?”
宁钦立看着他很久,直到在他脸上看出了些发妻年轻时的模样,他改了口:“珵儿。”
宁珵握住缰绳的手猛然一紧,马儿不舒服地扭头。
“你今年,十八了。”
“是。”宁珵几欲落泪,他以为父亲根本不会记得他的年纪。
“以后你先生那儿若是无事,便回家住。”
命令的口吻,但宁珵却觉出了关怀的意味,他点点头:“是,父亲。”
放好马的宁珵欢欣雀跃,路上遇到先生,问他洛儿在哪儿。
徐谨看得出来,宁钦立今天还是有点长进,至少宁珵面上有了人气。“自己野去了,别管他。”
宁珵哪能不管他?一路回了他们住的帐篷,可篷里是空的,他又往人多的地方寻了几遍,还是没见到人。
洛儿不见了。
宁珵不欲将事情闹大,便没有告诉先生,只是一个人骑上马,到林子里去找人了。孟春时节,天黑得快,上一刻太阳还照着,下一刻天地已昏昏沉沉。众人都回了营地,烤肉喝酒,谈天说地,林子里几乎没有人。宁珵策马寻人,边四处看边喊:“洛儿!洛儿!”
只有回声应答他。
渐渐到了林子深处,宁珵越来越着急,林子这么大,他都不知该往哪边寻,只得茫然地停在原地,四下张望。
光线太暗了,他就要看不见了。
“洛儿,你在哪儿啊?”宁珵呢喃,声音几乎听不见。
“兄长!”一声破空的呼唤把宁珵叫清醒了,他猛然回头,昏暗的林子深处跑来一个少年,手里不知挥舞着什么。宁珵先是欢喜,紧接着气恼汹涌而来,手上马鞭一紧,在那少年扑上来的时候一把推开,一道鞭影直下,林子里传出一声尖叫。
鞭/子打在慎洛右侧锁骨上,脖颈处带出一道血丝。
“你滚到哪里去了?!”宁珵吼道。
慎洛一震,伤处火辣辣的,但他不敢伸手碰,他还没见过兄长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也没个人跟着,万一出了事······”宁珵骂着骂着,却突然停了,他不知道,万一洛儿出了事,究竟会怎样?
慎洛知道自己又犯事儿了,垂着头,不敢看哥哥,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只是,去给你折了一枝桃花。”慎洛说着,挥了一下手中的桃枝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他一路跑回来,方才又被宁珵推了这么一下,娇嫩的桃花落了不少。
宁珵的心陷下去一块,气消了大半,只是仍然后怕:“你跑这么远折桃花?”
慎洛指着他回来的方向:“只有那边有桃花,林子外边有一条小溪,我过了溪呢!”
怎么?还挺骄傲?宁珵心里五味杂陈,既心疼又欢喜,心疼是为着他倒春寒的天去淌溪水,欢喜是因为洛儿做这些,都与自己有关。
“身上还湿着是不是?”声音软和了许多。
慎洛有点委屈,嘟着嘴点点头。
宁珵不好再骂他,把他拉上马,两个人一同骑着马回去了。
慎洛在帐篷里换衣服,那枝桃花就安静地躺在案几上。宁珵细细看了,桃枝上几乎每一朵花都开得好,粉嫩粉嫩的,沾着春天的雾气,想来洛儿挑了很久。
晚上不打算再出去,慎洛便只穿了一层雪白的单衣。宁珵坐在床铺上,拍了拍大腿:“过来。”
慎洛换了干净的衣衫,清爽得很,整个人往宁珵身上扑,直接将人撂倒在床上。
宁珵看着他明亮的眸子,蒙着薄薄的一层水雾,就跟那桃花似的,心头的弦忽然一颤,随后立即敛了心神,拍了他一巴/掌:“起来,今天的事情还没有收拾你!”
慎洛不敢造次,只得起身,瞄了一眼那根粗砺的马鞭:“你要用那个打我吗?”
“那个怎么能用来打人?方才在林子里,兄长只是气急了。”宁珵坐起身,拍拍腿,“过来。”
不用鞭/子就行,慎洛半点不磨蹭,自己褪了裤/子,趴在宁珵大腿上,问:“那用什么?”
宁珵以一巴/掌作为问题的答案,清脆响亮。
慎洛一下/羞/红/了脸,虽说他平日里就是个没皮没脸的性子,但是兄长直接用手······他挣扎起来:“别,哥哥不要······”
“啪”一声,“讨价还价?”
“不,不敢,哥哥不要这样打。”
“啪啪啪”连续几下回应了他。“惯的你!受/罚还有这么多要求,闭嘴!”
慎洛脸红得能滴出血,烧得难受,干脆真的不说话了,完全放空成一个傻子,什么也不懂。宁珵不紧不慢地落着巴/掌,他从小学骑射,手劲大,不过二十来下,一层均匀的红色就铺散开来。
宁珵的手盖着,温热温热的。“知道错了没有?”
“知道了。”其实不怎么疼,但是太羞了,慎洛都不能见人了。
“好了,不打了,起来吧。”
慎洛忙滚起来穿好衣裳,扭着头,一副闹脾气的样子。
宁珵笑着逗他,两人一并用了点饭,便上床要睡。
今夜徐谨在宁钦立的帐篷里谈宁珵的事。大概是宁钦立心中有些愧疚,越是重要的事越开不了口,等到徐谨要走了,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徐先生,你,令弟······”
徐谨敏锐地望向宁钦立,他虽然同宁钦立没有什么利益关系,但是他的弟弟却与宁钦立同朝为官,他不得不关心一下:“舍弟如何?”
“无事,只是,他似乎有意,让徐氏与宁氏联姻。”
联姻,宁氏适龄的孩子自然是珵儿,那自己族中······徐谨想了想,似乎只有自己的亲侄女,也就是他弟弟的亲女儿,徐莹澈。
联姻向来是氏族间的默契,云水城的几大氏族,关系错综复杂,若是认真捋起来,随意从两个氏族中选出两个人,一定会扯出血缘上的联系。徐谨对这些事不置可否,只道:“你是他的父亲,你决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