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宁珵离了徐宅,便往城内的宁府去。他身上背着错,纵使湿了半身,冷风吹得发抖,也不敢命人驾马车,只是一步一步,踏着还算明亮的月光往前。
寅时已至,父亲要上朝去,想必已起了。宁珵站在雕梁画栋的宁府大门前,心想,这么早也好,父亲必然不舍得叫醒几个弟弟来观/刑,好歹,能保全他一点面子。
铜门环冰冰凉凉,宁珵记得他曾有一次回来请/罚,这个门环也是这样,一直从他的指尖冻到心里,而父亲却在院子里抱着弟弟看鱼。
叩门,等待,开门人一见宁珵,慌忙行礼:“公子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我回来请/罚,父亲起了吗?”
“侯爷刚起,您先进来。”
宁珵一路走进内院,再往里,就是父亲的居处,他从没进过那儿,从没像他的弟弟们一样,被抱着长大。
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回事,宁珵只觉鼻头有些酸涩,瘦劲干净的手一撩下袍,端端正正地跪下。
地上的砖很硬。
“呜呜痛!”说好忍着的,但慎洛实在忍不住,戒/尺像烫/红的烙/铁一般,打在红/肿不堪的臀/上,每一下都能痛得他跳起来。
“慎洛!你别逼我把你绑起来!”
“不不要,先生不要绑!”慎洛边哭喊还边往旁边躲,徐谨看了,不待他躲远,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腰,戒/尺兜着风,“啪啪啪”地拍下去。“你再躲试试!”
“不躲了不躲了,先生轻点!”
“挨/打的时候知道要轻点,闯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洛儿不敢了!啊!”
徐谨本来快要消气了,他方才那么一躲,又把火拱了起来。戒/尺“啪啪啪”地抽,都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多少数目了。
“先生,先生,打完了!”
“你说完了就完了?你刚刚逃/罚,就该重来!”
“呜呜呜······”慎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瓷器一般的脸上满是泪珠,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模样,直教人心都化了。
“宁公子是唱哪一出?”
父亲换好了朝服,是等着去上朝了,宁珵不敢耽搁,叩首回答:“宁珵罔顾宁氏家法,持身不正,踏足花柳之地,请父亲责/罚。”
准备上朝的宁侯爷面无表情,眼底却是微不可察地一抖。他冷笑一声:“宁公子好大的本事,宁氏和徐氏的家/法都管不住你了。”
“宁珵惶恐!”
“传家/法。”
宁珵听着这熟悉的三个字,还有一如既往的冷漠语气,一时之间竟回忆不起他与父亲是否还说过其他的话。他们之间分明流着同样的血,但永远捂不热那点单薄的父子之情。
宁氏的家/法是一根乌黑的藤/杖,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细,若是下重手,一杖下去皮/肉就肿了,不出十杖,必定见血。宁珵数不清自己挨过多少次家/法了,即使他是云水城人人交口称赞的佳公子,即使先生不住地说他已经很好了,但是他的父亲,与他血脉相连的宁侯爷,实在太吝惜一点喜欢和心疼。
下人抬了刑/凳来,受/罚的是他们的大公子,即使侯爷再不喜欢,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断没有趴在地上受/责的道理。宁珵看着熟悉的物事,沉默着起身,趴到刑/凳上。
永远都是这样,即便是自己受/罚,也绝不叫别人为难一分。
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父亲,面若冰霜的宁侯爷已坐了下来,问:“你背过家/法,还记得吗?”
无非就是要他自己说出责/罚数目罢了,宁珵两手攀着刑/凳边缘,顺从地回答:“宁氏子弟,不遵祖训,有淫/乱之举,杖/责四十。”
他看见父亲轻轻抬手,薄唇翕动:“打。”
未等他为父亲的冷漠伤完神,沉重的藤/杖便猛然砸下,虽是打在臀/上,也震得宁珵浑身发麻,他整个人几乎被打得往前撞了一下,死死咬住唇才没有发出声音。
左前方的管家高声喊“一”,宁珵心下一阵凄惶,这才是个头,他怎么熬得完四十藤/杖?
“嘭”,藤/杖砸下的声音又重又闷,听着就让人发慌,宁珵的呼痛声憋在口腔里,头上却渗出了冷汗。
在先生那里被泼了水,本就受了凉,现下浑身血液滚涌,汗一出,却是冷热交替,难受得紧。
但是藤/杖还在落下,管家的计数声没有停。
施/罚人很有经验,知道多长的时间间隔能让藤/杖的疼/痛充分地被吸收掉,等到受/罚人可以忍受了,再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杖,疼/痛均匀而漫长。
“呃啊!”宁珵低呼一声,唇齿不足以让他忍受皮/肉的煎/熬,不过几下藤/杖,他就感觉到身/后一定肿得不成样子了。
只是他的痛呼没有换来任何的心疼,藤/杖继续,他只好咬紧牙关,能忍一会是一会。
他已经没有父亲的爱了,不能连尊严都没有。
这般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逼得他再次叫出了声。
裤/子上见/血了。
宁珵失了力,两手连刑/凳边缘都抠不住,摇摇晃晃地垂下来,他勉强抬起脖子,只见老管家俯身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他的父亲停顿片刻,毫无波澜道:“接着打。”
父子俩始终对视着,宁珵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也许盼望着父亲知道他疼,盼望着父亲有一点点舍不得。他长了十七岁,也这样盼望了许许多多年。
直到身/后的藤/杖再一次打碎他的希望,如同打碎他的皮/肉筋骨一般。
后槽牙咬得死,宁珵竟扛住了重伤之上的责/罚,他想,不如就这样打死他吧。
安静的庭院里只有藤/杖和计数声此起彼伏,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疼/痛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把他的意识都撞/散了。额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砸下来,宁珵分不清那是水还是汗,或者是血,他一定浑身都是血了。下/半/截/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感,只是麻,像是跟上/半/身/分离了,他忽然想起先生,他说会回去领先生的罚,他会不会回不去了?
“咳咳······”宁珵不受控制地咳出些血沫来,但他渐渐的,连眼神也失了准头,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团,又变成茫然的一片,最后在一声藤/杖的震响中彻底黑了。
“侯爷,公子已经晕死过去了。”管家探察过宁珵的情况,上前禀告。
“还有多少?”
“还有十六下。”
“打完。”
徐谨把哭得不成样子的慎洛抱回房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一整个晚上就这样折腾完了。方才罚他的时候没注意看,这会得上药,仔细一瞧,发现臀/峰都呈深紫色,徐谨自悔下手太重,把药油在手里搓热,准备给他上药:“莫哭了,上药了就不疼了。”说罢,满是药油的大手就覆了上去,还没揉,慎洛就疼得吱哇乱叫:“疼疼疼,先生轻点!”
徐谨只得先拿开手:“先生还没碰你呢,忍着点,揉揉就不疼了。”
慎洛自小便顶怕疼的,怕控制不住,便要往先生怀里钻。徐谨哭笑不得,只得一手抱着他,一手给他上药,又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弄出来了。
等上完药,两人都是一身汗,徐谨拍了拍他:“好了,睡会儿?”
躺不下,趴着难受,慎洛觉得就这样窝在先生怀里最舒服,干脆不动了,撒娇道:“先生你抱抱我。”
慎洛似乎生来就会撒娇,不管做了什么,永远都能心安理得地让人抱抱他,就像是从来没长大一样。
“好,先生抱着,洛儿睡吧。”
但慎洛哪里睡得着?说难听点,他的兄长还在龙潭虎穴里呢!他不敢看先生,只得就着这个姿势,问:“先生什么时候去接兄长回来?”
窗外已透进了白光,徐谨似乎有些惆怅,含糊地回答:“过几日吧。”
三四日后,慎洛行动无碍了,徐谨便上了宁府的门,不等人通报就一路往宁珵的房中去。他上宁府,从来只走这一条路。
管家见了徐谨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忙去禀报了侯爷。
宁珵的院子里连个照顾的下人都没有,又素又旧,哪里是长公子的应有的待遇?徐谨直接进了门,绕过屏风,见着宁珵趴在床上,盖着被子,双眼微闭,动也不动。
徐谨放轻了动作,上前去掀起被子,被子下还盖着一件白色的干净绸衣,徐谨想,宁府的人倒也不算太没有良心。只是那薄薄的绸衣下,分明是一片暗红,从/臀/到大/腿/根,皮/肉都被打碎了。
没有一两月,怕是下不来床。
徐谨心疼地手抖,正要给他盖好,宁珵却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先生?”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徐谨忙盖好绸衣和被子,在床边坐下,安抚道:“是先生来了。”
“先生?真的吗?还是在做梦?”宁珵看着他,眼神却不聚焦,仿佛真在梦中。
“是先生,先生来晚了。”徐谨眼角染上一抹绯红,他让孩子受了太多苦了。
宁珵这么多天都没有哭,听到先生的声音,忽然泄出了哭腔,脊背微微地起伏。徐谨怕他这样闷着,耐心地抚着背,为他顺气:“珵儿莫哭了,先生带你回去。”
“先生······”他唤这么一声,心思却是百转千回,他在家中是大公子,可是除了受/罚的刑/凳,再没有哪一点是大公子该有的样子,虽然只在家中过了三四日,可是他盼着先生来,却像是盼了许久。
“莫怕,我们这就回去了。”徐谨被孩子弄得想哭,忙收了情绪,唤了他从徐宅带过来的人,用竹床小心地把宁珵抬出去。
宁府的人不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