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世事从来最荒唐
财不外露。
纵是羌霄,纵是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的大街上,也不愿明晃晃拿出五百两白银却连另一个被涉及的女婴都见不到人影。
他说要那高姓大汉先留下这姑娘回去把孩子带来或是干脆先同他回府上带人一起去接,那大汉却不肯,疑心他到时仗势欺人“强抢民女”——其实江扬也有这么个怀疑。
那少女就建议道:“要不……要不公子您回去叫人,就让小公子同我在这儿等着?”
羌霄却是皱了眉显然不快,就连对那少女的声音都冷了下来:“我若真要仗势欺人,回去找来的人又怎么欺不了人了?你们同我去还是我自己去又有什么差别?”
他自然是不肯把江扬一个人留下的。
这笔看似大价钱的生意却是一时凝滞了下来。
那大汉很快就不耐烦了,收拾了反正已经碎完的摊子准备走人,江扬拦他,他又死活不让少女报出他们住处的位置。
眼瞅着那少女就要被大汉拉走,经过今天这么一闹,那大汉心下提防他们再来“强抢民女”肯定是要换个地方,纵使仍在大月,也怕是不一定能再找到他们救人了——江扬不愿他们就此离开,心下焦急。
他二人没有办法,也就只能拿出了银票,姑且信了那大汉没凭证的“信誉”。
那大汉像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钱,立时脸都憋得像是肿了一圈,脑子一热就一把夺下了银票猛地塞进怀里:“好好好!给你了给你了!”
两条人命,发妻幼女,他倒也是卖得无比轻易?
江扬需要仰头才能瞧清他此刻乐得快要合不拢的嘴脸,心下却只有悲哀和愤怒。悲哀为那少女,为那些和那少女一样的女孩儿,愤怒却不止是对这大汉。
那少女得了自由本该高兴,此刻却仍是泪流个不停,偷偷瞧上羌霄两眼,也像是滋味复杂。
江扬看了半晌终于顿悟,意识到恐怕她这是担心自己出了虎穴又入狼窟,被他们买去是要为奴为婢,就赶忙安抚道:“你别担心,我们并不是买你要你做什么的!”
那少女却是低泣道:“你们不要我做什么,又买我做什么呢……”
在她看来,这世上本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地花五百两银子买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世上也的确鲜少有人会这么做。
江扬虽是本没想过这具体要花上多少银子,但在羌霄随口应了那五百两后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此刻也只是坦然地难以理解她为什么非要这么想——这大概也是因为出身的问题,有些事不是他不愿多想,而是常人常常能够想到的想法往往不是他第一眼能够想得到的。
古有所谓“何不食肉糜”的荒唐,或许也不尽然是当真不愿体察民间疾苦的高坐庙堂,而是当真不曾体会过民间疾苦。有些事本也只在于见没见过,而不在于聪不聪慧。
他也只能苦笑着劝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了也不过是再被卖给别人!”那少女闻言却反而是立刻焦急了起来,“我什么都会干!求您千万不要再把我送回去!”
她害怕回家倒也不奇怪,毕竟她本就是被她爹卖给这大汉的——这点江扬倒也清楚。
他只是不能理解,遂皱眉认真地问她:“你没有别的亲人了吗?你不想回家乡去吗?你都被我们买下了还可以再被你爹卖一次吗?”
——他凭什么卖你?
——他凭什么还能卖你?!
这才是江扬难以理解的。
但是这世上的事也不是他觉得不公平就能算是“公认的”不公平,那不是有什么强制的规章能替他制止的,那不是法。
那少女啜泣道:“我都已经破了身子,哪还有人肯要我……”
江扬听了心绪复杂,到底也是安慰不了她什么。他固然可以说出他的观点和看法,但是他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又有什么用?别人不会因为他不觉得那有什么而善待这可怜的女孩子,这女孩的日子也不会因为他特立独行的劝慰而有所不同。
光说,是很没用的。
他想,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到该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
那少女要去接她女儿,那大汉却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他“自己的”家,像是生怕她卷了钱财一个人跑了似的!就犟着非要一起回去。那少女却也怕他临时变卦又把自己扣住,就央求江扬他们陪她一起去接她女儿。
江扬自然也不放心那大汉,也怕他若真和那少女回去会卷了钱和少女一起跑了,只得和羌霄一并跟上。
但是走出没有几步,眼瞅着那大汉领出的路是向着街角一条破破烂烂的小道去的——那小道很窄,从已经渐趋冷落的街边横着向后延伸,夹在两栋二层的店铺之间,不多远已是没入了让人看不清的阴暗。
江扬心下有点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脚下也不由迟疑。
那姑娘泪眼婆娑,古怪地瞧了瞧他,焦急道:“公子你们还不快跟上?”
羌霄却定住了脚步,拉住江扬后退,语气冷酷:“太远了。你叫他一个人把你孩子带来。”
“可是——”那少女急得额头直冒汗,连忙拉住了江扬,“可是他要是跑了怎么办?!我不敢和他回去,你们就当陪陪我吧——!”
哪只羌霄却是眉头皱得更紧,拽回了江扬的衣袖僵硬道:“我再许他两百两。让他去拿孩子来换!”
“可是——”
他拽着江扬一个劲儿往回退,那姑娘却是立即又上手拉住了他们两个,使劲地不肯松手,只拼命将两人往那小道上拉:“你们就同我走吧!再一会儿就到了!很快的!”
那大汉已是疾步回身冲了上来——这下就连江扬也十足确定这二人不正常了,赶紧用力想要与那姑娘拉开距离。然而那姑娘虽也年轻,却毕竟是干惯了活儿的,少女发育又早,真较上劲儿了,他这两个一小一病的少年人竟也是轻易挣脱不得!
“放手!来人!来人啊——”
街角三三两两的行人看这儿闹腾倒也是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江扬见状一喜刚要松一口气,那少女却已是砰地跪了下来,抱住了羌霄的腰哭喊道:“相公啊——!”
霎时泪落如雨,哭声震天,刺耳又尖锐。
江扬还未回神的功夫,那大汉已是冲了上来,竟牢牢按住羌霄的肩就把人往里拖:“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女儿给你上了你还敢跑?!今天老子就要你把这亲事办了还我女儿的名分!”
江扬一怔,周围的人却已是轰然失笑:“什么呀!原来是强抢民女被沾包赖了嘛?活该!”
他们乐呵呵地瞧着,指指点点地,却也真没几个上前阻止或“帮忙”。
一两个中年男子笑了笑,竟还好笑着劝道:“纳就纳了呗!这姑娘怎么说也长得不错,哪家的少爷啊,这么矫情——”
羌霄被勒得喘不过气,两肩疼得像快断掉,却是根本挣扎不开,心下却更是恼火:“放……放手!谁——谁认识你们——”
江扬在一旁连踢带打去踹那大汉的小腿,然而那大汉一手就把他拦腰抗在了肩上,他人小力薄,就算比同龄人强健得多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半人高的小孩子。此刻被人倒挂着已不觉急得喊出来:“他们是拐子我们不是唔——唔唔!”
却是被那壮汉陡然用手从后按住了脑袋,死死地把口鼻全压在那壮汉的肩上,他拼命扭着身体却还是挣扎不开。
羌霄嘶喊着,然而被两人架着勒着根本喘不过气,明明看不见却也觉得眼前阵阵发昏,脚下踩不住地,只能被一股蛮力不停往一个方向拖,耳边只有那些屁用没有的笑声,根本没人听得进他的话。
“我是北楚的质子你敢——”
“找官差来!”
一两个不知是谁的声音却还笑道:“这点小事找什么官差啊你们自己私了了不就行嘛?”
“你们不信我就找官差我!我——”
却是“砰”“砰”两响炸在耳边,原是那大汉两巴掌左右开弓,砸得羌霄脑中轰鸣,耳边嗡嗡的,霎时别说是他自己的声音,就连那哄然的笑声都是断断续续模糊得听不真切。
他脑中昏昏胀胀,耳中嗡鸣,还以为自己聋了,却也顶多只能多想这么点儿有的没的了,因为他竟是在这所谓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就此失去了意识。
至于江扬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但恐怕也不会比他好上太多。
出门在外希望大家注意安全。毕竟大家都是普通人,真想靠武力一对一硬抗有心算计的歹徒很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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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世事从来最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