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徐夫人纪氏安心从边关回到明塘探亲。纪太夫人见到女儿回家,大喜过望,纪府全家更是其乐融融,举家上下,好好地热闹了几天。关于纪清波婚事给纪家人带来的那点不快,很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纪流光和纪今夕原本担心纪清波在知道宋襄的为人后,可能会有点伤心,因为若不是查出宋襄曾试图给尉临风下毒的事,纪家所有人都不会料到宋襄竟然是这样的人。可是,正如纪清波对她婚事的一贯态度,纪清波在知道宋襄的所作所为之后,只说了一句,“君子坦荡荡,宋公子终不如尉临风尉公子。”之后,纪清波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宋襄了。只有李氏或多或少能察觉到纪清波平静的外表下那种怅然失望的微妙心情。女儿家怎么可能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婚事,不关心将要与自己议亲的那个人呢?只是女儿之前一直没能见到宋襄,她心中可能并没有太多的期待,她与宋襄只见了一面,终究还是太少了。女儿不想再提起宋襄,李氏也只能在私底下默默地抚慰女儿。幸而母女俩早有默契,而后又因为纪氏的归来,纪家欢快的气氛彻底冲淡了她们的心事。李氏和纪清波也就渐渐放开了。如今事情能够这样结束,李氏觉得真的已经很好了。
在纪家,对于纪清波婚事最耿耿于怀的人反而是薛氏。薛氏在处理家事之余,总忍不住向身边的大丫鬟采芜抱怨,“这个陈夫人,她家老爷都要调离明塘了,偏偏还要来这么一出。”
采芜心知薛氏是因为最近两桩婚事都没有办成而不舒心,忙道:“大夫人,可不是,听说陈小姐都不敢把帖子递给大小姐和二小姐,只递给了三小姐,就是不知道三小姐会不会去。”
陈燕姹要随父母离开明塘,想邀平日相熟的姐妹们聚一聚,若是没有发生宋家的事,陈燕姹定然会递帖子给纪清波和纪今夕,可是,现在,她却只给纪流光送了帖子。
薛氏倒是并不介意这些少女们之间来往,她只是气陈夫人,一味只知道奉迎巴结宋夫人,害了清波。因此,只要一想起陈夫人,心中就十分不快。
采芜见薛氏没有说话,略想了想,笑道:“大夫人,我看,姑奶奶回来得真巧。太夫人最近可高兴了,三位小姐最近也常常陪在太夫人身边,姑奶奶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明快,三位小姐最近心情也很好。”
采芜故意提到徐夫人纪安心,果然见薛氏神情又和缓了几分,但面上还带着几分不悦,“还有那个尉临风,他为什么之前不将宋襄所做的事公开,偏偏要等到现在,如果他早前就那么做了,我就不信陈夫人还敢上门提宋家。”
采芜知道薛氏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了,因此只依旧笑着,没有说话。
薛氏想了想,又道:“罢了,这件事,就让它这样过去吧。姑奶奶回来了,纪家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我又何必总念着想着?”
薛氏终于放下了心中事,采芜立刻笑着扶起薛氏,二人一起朝议事处走去。
纪家姑奶奶回来了,薛氏的心可不就转移到二小姐身上来了嘛,毕竟,徐昴是薛氏看中的佳婿。大小姐再怎么样都是二夫人的女儿,大夫人心疼爱怜大小姐,可是,她当然更加得为自己的女儿考虑。这才是人之常情。
且不说纪家这边的热闹。
前不久回到明塘的范湛给司空平又带来了消息。两人约在鹜山落日亭,范湛走进落日亭时,也正是日落时分。
司空平见范湛来了,转身,看了范湛一眼,范湛立刻躬身向司空平行了一礼,眼神微动,“公子,家中来消息了。”
司空平蓦然抬眼,神色却不见有丝毫波动,只问:“什么消息?”
范湛道:“临近中秋,家中给公子送来了礼物。”
“知道了。”
司空平显然对于礼物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此外,”范湛顿了顿,从袖中拿出并未拆开过的一封信,递给司空平,“公子,还有诸公的一封信。”
司空平接过,展开。
范湛静立在一旁,脸上一片沉静。
司空平很快看完,将信重新收好,淡淡道:“我终究还是让他老人家有些失望。”
“公子指的是……鹤山事?”范湛不确定地问。尉临风没有出现,是他们此前曾预料过的最糟糕的情况之一。就如,前不久,司空平独自南下,被雨所困,与尉临风在江岸错过,也是他们预料过最不能接受的情况之一。这两次,似乎上天都站在了尉临风那一边。他们的所有谋划都几近功亏一篑。
“可惜了你带来的那些人。”司空平心中终究还是有不甘,声音也沉了几分。之前,他与尉临风在江岸错过,是因为天灾;而在鹤山,尉临风没有出现,这说明他们与他的博弈,终究还是尉临风棋高一着。尉临风看穿了他们在利用宋襄,因为追杀宋襄的人始终没有对他下真正的杀手。
“公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范湛认为现在还不是论定的时候,因为他们与尉临风的博弈才刚开始。这一点,司空平应该也知晓。
“我要回家中一趟。” 司空平语声平静。
“公子?”范湛有点惊讶,“公子真的决定了?”
“我总不能让家中人完全忘记了我。你去准备吧。”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让家中人对他慢慢失望,无论是诸公,还是……他需要去挽回家中人的信心,他也需要让祖父记住他还有一个在外的孙子。
“是。”
范湛应得毫不犹疑。他想他明白了诸公为何会在此时专程送信来,想必这就是诸公信中所言内容。家中人应是已经知晓了尉临风前后两次出现,公子都失败了。诸公察觉到了家中人的失望。如此的话,公子的确该回家中一趟了。
而且,宜早,不宜迟。
纪流光接了陈燕姹的帖子,赴约那日,纪流光早早就来到了依然阁,因为宁杳杳自从病好之后,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闭门不出,纪流光担心宁氏过于忧心,于是想着带宁杳杳一起去陈家。纪流光知道陈燕姹并没有给纪清波和纪今夕递帖子,她不好去打扰大姐姐和二姐姐。纪流光原本以为宁杳杳依旧会推辞,可是两人一番“争锋相对”之后,宁杳杳竟然答应了纪流光,陪她一起去陈府。
陈燕姹亲自在门口迎了纪流光和宁杳杳,一见到她们,陈燕姹就不停地向纪流光道歉,请纪流光回去一定转告纪清波和纪今夕,她并非有意不请她们,只是陈夫人心中也有气。纪流光淡淡应了。纪流光和宁杳杳便随陈燕姹一起向陈燕姹的院子走去,三人走至陈府一处,忽然遇到陈府管事领着范湛经过,范湛看见三人,忙退到一旁,陈燕姹立即同范湛见了礼,范湛也无声地回了礼,纪流光对于范湛没有什么印象,范湛似乎也急于出府,两人只淡淡点了点头,而后,陈燕姹便引着纪流光和宁杳杳离开了。陈燕姹和纪流光都没有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宁杳杳在范湛跟随陈府管事离开之后,却转身看向了范湛离开的方向。
众人都是来与陈燕姹话别的,都带了各自的送别礼物。纪流光和宁杳杳也准备了,两人将礼物送给陈燕姹,与陈燕姹寒暄了几句,便都沉默地坐到了一旁。纪流光心中无事,只是有些烦躁,不想说话,所以,并不想开口;而宁杳杳却一直在想着碰到过的范湛,“流光会”那日,她碰到过范湛与司空平在一起,虽然她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燕姹,你就不想着你的谢夫子了,离开明塘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谢夫子了。”坐在陈燕姹下首,一位姓傅的小姐笑着打趣道。
“谢夫子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我听说有一段时间了。”另一位姓程的小姐也道。
“哦,难怪燕姹也这么着急离开。”傅小姐继续道。
陈燕姹闷闷地觑了傅小姐一眼,“我要离开,关谢夫子什么事?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谢夫子在哪里,我早就不奢望可以再见到谢夫子。”
“是吗?”傅小姐别有意味地看着陈燕姹。
陈燕姹又瞪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这场告别会,有点沉闷。纪流光和宁杳杳早早告辞,回了纪家,两人一起去向宁氏问了安,然后,在穆意阁门口分了手。纪流光去了纪太夫人的南山堂,纪安心恰好正陪着纪太夫人说着话,纪流光开心地给纪安心行了礼,然后,纪清波和纪今夕也来了南山堂,三姐妹就高兴地陪着纪太夫人和纪安心说了一会儿话,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到了晚饭时间,薛氏、李氏和宁氏都来了南山堂,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然后才慢慢散了。
第二日,纪流光待在流光阁写字。惜时又急匆匆地走进了流光阁,近日虽没有什么事,但纪流光总觉得有点烦躁,于是索性放下了笔。
惜时见纪流光放下了笔,立刻道:“三小姐,表小姐和披雪两人一早就出了府,现在谁也不知道她们俩到底去哪里了。”
“怎么回事?”宁杳杳私自出府了?
惜时道:“据守门的下人说,表小姐晨时就和披雪离开了纪府,当时管车马的薛管事还问过表小姐需不需要准备马车,披雪一口回绝,和表小姐两人急匆匆地就走了。之后,薛管事也没有在意。午时,三夫人去依然阁,没有见到表小姐,三夫人有点担心,命我去打听,这才知道表小姐晨时就出府了,现在还没回来。”
“娘亲在哪里?”
宁杳杳不是不管不顾的性子,相反她一向思虑甚重,所以,纪流光一直觉得宁杳杳的闷闷不乐,既有因她自身处境的感伤,还有其他的心事。宁杳杳心底藏了一个人?纪流光不确定。以宁杳杳的性子,她觉得,宁杳杳不会看上像大哥那样糊涂的人。
惜时立刻道:“三夫人在穆意阁。”
“走,我们去见娘亲。”
纪流光当即和惜时一起离开了流光阁。
宁杳杳,今日,你出府,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流光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题,直到她和惜时走进穆意阁,见到薛氏后,纪流光仍然还在想这个问题。
纪流光同薛氏见礼,薛氏叹了叹气,然后才道:“流光,别着急。你大伯父已经派人去找了,据说,有人看到表小姐出城去了,可能需要点时间。”
宁杳杳出城了?
纪流光担忧地看向宁氏,宁氏脸上虽有着急,但神情并不乱,看见女儿担忧地看向她,忙道:“流光,娘只是在想,她终究没有将我当成她在明塘的依靠。她有心事,娘早就知道。”
“她本就不是会向人说心事的人。”纪流光心中烦躁,也有点生气,因此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
宁氏听出来了,只笑了笑,“是啊。她知道,我们都不会逼她。”所以,她有什么事,便只想着自己去做,因为她觉得她在纪家是寄人篱下。
“如果她回来了,我定会好好与她说一说。”纪流光忍着气道。
宁氏自是知道她们之间素日的相处,故意道:“你得激一激她!”
纪流光忽地就笑了,心中的气似乎也消散了不少,“知道了,娘亲。”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无意间倒冷落了一旁的薛氏。纪流光见宁氏对她使眼色,立刻走到薛氏身边,恭敬地向薛氏行礼,“烦劳大伯母了。”
“这有什么。”薛氏笑着拉了纪流光的手,正欲说什么,采芜突然领着纪河走进了屋内,薛氏、宁氏和纪流光一见到纪河,眼中都一亮。
薛氏当即就问:“找到表小姐了?”
纪河忙答:“是,表小姐并没走远,已派人去接了。”
纪流光和宁氏终于放下心来。
宁杳杳回到纪府后,先到南山堂向纪太夫了请了罪,纪太夫人怜她孤苦,只说回来就好,并未怪罪于她;接着,宁杳杳也自去向薛氏告罪,薛氏同纪太夫人一样,也只说下次万万不可再这样,便让人将宁杳杳送了出来。最后,宁杳杳才回到穆意阁,跪在了宁氏面前。宁氏让纪流光将宁杳杳扶起,同样并没有说什么,只叹着气看了宁杳杳半晌,便让宁杳杳回了依然阁。
纪流光也觉得事情这样揭过,最好。但是,她依旧还是觉得宁杳杳并不是一时冲动,特别是她见到宁杳杳回到纪府后,那么冷静理智地去向纪太夫人和薛氏告罪,回到穆意阁,跪在娘亲面前时,除了神色有点灰败,也是一脸的平静,她就明白宁杳杳很清楚她在做什么。
纪流光放心不下,叫来惜时,同她低声耳语了几句,惜时立刻点头,表示知晓了。然后,惜时就去了依然阁。
惜时去了半个时辰,回到流光阁。
纪流光立刻看向惜时,惜时面露难色,犹豫着道:“三小姐,披雪说得不多。”
“她说了什么?”纪流光心中急切。
惜时道:“披雪说,表小姐今日去城外,应该是去等一个人的,但是,她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等人?”纪流光疑惑。
惜时点头,“披雪说,表小姐自从送舅老爷离开后,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她也觉得表小姐有心事,但是她并不知道。表小姐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听完惜时一番话,纪流光愈加疑惑了。
宁杳杳,她到底怎么了?
隔了一日,纪方回知道了宁杳杳的事,偷偷派人来请纪流光,让纪流光去一趟景园。纪流光知道大哥可能担心宁杳杳,一边疑惑于宁杳杳的情状,一边感叹于大哥的痴心错付,带着极其纠结的心情去了景园。
马车停在景园门口,纪流光掀开车帘,刚刚走下马车,却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衣裳的少女忽然从她身边冲了过去,直奔景园。然后,毫不意外,守门的下人将少女拦了下来。
少女带着哭腔,一脸着急地恳求着守门下人,“我……我要见沈公子。请带我去见沈公子。”
“去见沈公子做什么?”
许是见过有人这样来景园找沈珝,下人并没有冒昧将少女放进去。
少女似乎更加着急了,只一脸无措地继续道:“真的……我真的有事见沈公子。小姐,她不见了。”
小姐?
纪流光听着少女的话,不由深深蹙起了眉。沈珝这是招惹了哪家小姐?
少女见下人还是拦着她,试图钻空闯进去,被下人一拉,往后推到了台阶之下。
纪流光伸手扶住少女,下人见是纪流光,连忙道:“三小姐,我们不是有意不放她进去。只是……”
“没事。”纪流光淡淡道。
纪流光目光转向少女,少女楞了楞,突然明白过来,连忙在纪流光面前跪下,“求您,三小姐,带我去见一见沈公子,我们小姐不见了。”
“你家小姐,是谁?”
纪流光终于问出了她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少女立刻道:“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仓颉书院的沈夫子。”
沈夫子,沈韫?
纪流光当即让少女起来,然后,带着少女急匆匆进了景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