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珝和徐昴到达江岸的第二天,雨还是没停。
纪流光与宁氏依旧待在院子里,各自做各自的事。这一天,沈珝和徐昴没有出现。纪流光和宁氏也没有在意。
只是,纪流光看着天空仿似流连不去的雨,偶尔会露出有点烦躁的神情。
纪流光很想雨停,很想出去。
但奈何,天公不作美。
身在纪府的纪今夕似乎也有同纪流光一样的心情。她伏在桌上,恹恹不乐地看着雨,发着呆。
“好无聊啊,大姐姐。”
纪清波放下手中的玉雕,无奈地看了看纪今夕,“是啊,你说得我都觉得你太无聊了。”
纪今夕毫不在意地道:“本来就是,好像你们都有事做,就我没有。”
“往常,我和三妹妹在家,也是这样的。”纪清波明了纪今夕只是想抱怨,只是笑了笑,又继续拿起了玉雕,调侃道:“只是你,在外面跑惯了,你个野丫头!”
“我与三妹妹本来就不一样。哎,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纪今夕百无聊赖地叹了叹,随即便有些生气地瞪向了亭外的雨。
“恐怕三妹妹也只能与我们一样,你看看外面的雨。”纪清波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不过随即释然,“幸好子京表哥去接她与三婶婶了。”
听到纪清波提起徐昴,纪今夕顿时有点不高兴了,也不说话了。
纪清波看到纪今夕这个样子,觉得好笑,不过提到了子京表哥的名字,二妹妹就一脸不高兴,二妹妹分明就是很在意子京表哥嘛。
纪今夕本无聊地想着事情,突然瞥见纪清波看着她笑得莫名,问道:“大姐姐,你在笑什么呢?”
“我在笑……”纪清波笑意浅浅,“我在笑,你莫不是……不是在想三妹妹,而是在想子京表哥吧?”
“什么?我怎么会想他?”纪今夕忽地从桌边站起,别扭地别过脸,躲开纪清波调侃的视线,大声道:“怎么可能?我跟他之间只有债,如果他不道歉,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债?什么债?”纪清波似乎更加好奇了。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纪今夕和徐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下了什么债。
“总之,只要他一天不跟我道歉,无论怎样,我都是不会原谅他的,也绝不会叫他一声表哥。”纪今夕脸上越来越红,分明是因为羞恼,但是,纪今夕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
纪清波突然又笑了笑,故意道:“这么严重?”
“对,就是这么严重!”纪今夕仿佛告诫自己般,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纪清波心中了然,不再逗纪今夕。
纪今夕瞥见纪清波手中的玉雕,忽然一把抢过,好奇地看了看,问:“大姐姐,你这雕的是三妹妹在擂台上的时候?”
纪今夕手上的石雕不过巴掌大小,但隐约已可见其中轮廓,非常精致小巧,纪今夕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手中的小东西全部吸引了,她早就知道纪清波擅长雕刻,没想到这么鬼斧神工。纪今夕惊喜地看着纪清波,撒娇道:“大姐姐,我也要!你替三妹妹做好后,也做一个送给我吧。太精致了,我想要。”
纪清波一副你真有眼力的赞赏表情,“那二妹妹等着吧。三妹妹这个恐怕还得耗费我不少时间。”
“没关系,大姐姐,它值得。”
说罢,纪今夕乖巧地将头靠到了纪清波肩上。
纪清波安抚地拍了拍纪今夕的头,拿起未完成的玉雕,继续专心地雕琢起来。
过了一会儿,却听纪今夕忽而又叹道:“大姐姐,我舍不得你。”
纪清波疑惑,“舍不得我?”
“是啊。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三妹妹,我还舍不得祖父祖母,也舍不得二叔和二婶婶,还有二弟,当然,还有三叔和三婶婶。”
“为什么?”纪清波似乎还是不太明白纪今夕的意思。
纪今夕道:“因为……可能大姐姐就要嫁人了吧。”
纪清波没有羞惭,只是很意外,“嫁人?”
纪今夕坐直身子,看着纪清波,依旧不舍地挽着纪清波的手,“因为,我看到最近有很多人上门,大姐姐,我不想你嫁人。”
“谁说我要嫁人了?”纪清波觑着纪今夕,总觉得纪今夕的举动有点反常。
“咦,不是吗?”纪今夕故作惊讶。
纪清波却已经明白过来,她忽地伸手,状似狠狠地打了纪今夕的肩膀一下,“二妹妹,我已经明白了哦。”
“你明白了什么?大姐姐。”纪今夕故意一脸茫然地看着纪清波。
纪清波伸手又朝纪今夕打去,纪今夕下意识地抻手一挡,纪清波就收回了她的手,纪今夕不满地看着纪清波,“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逗你呢?我刚才明明装得很感伤,很一本正经。为什么就被你识破了呢?不像三妹妹……”
纪清波听着纪今夕一本正经地分析,更觉好笑,“就是因为你太一本正经了呀……”
纪今夕恍然,立刻嗔怒似的看向纪清波,“大姐姐……”
纪清波立刻收敛了笑,温柔地看着纪今夕。
纪今夕则突然霸气地道:“反正我就是不准你那么快嫁人,大姐姐!”
纪清波柔声安慰,“好,听你的,不那么快嫁人。”
纪今夕终于满意地笑了。
……
江岸驿馆,雨声不绝。
时隔一天后,傍晚,徐昴再次走近了唤雅轩。
纪流光正坐在案旁,低头认真写着什么,没有理会徐昴。
徐昴笑了笑,随意打量了一下唤雅轩的布置,这才走近了书案,同时,他也看清了纪流光正在写的字。
纪流光随意所写,笔锋锐利,却又收放自如,竟是十分地洒脱不羁。而且,纪流光所写字体,与纪安意的字体太像了,他一时之间竟有点难辨真假,不知眼前所见到底出自于谁之手。
“三妹妹,好笔法!”徐昴真心夸赞。
纪流光自得地抬起头:“那是自然,我的字,是我爹爹亲自教的,从临摹爹爹的字贴开始,如今,他也分不清到底哪些字贴是我写的,哪些是他写的了。子京表哥,你分得清吗?”
徐昴摇头。
纪流光脸上高兴,心中满意,非常利落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徐昴见纪流光高兴,想起他来的目的,忽而笑了笑,道:“三妹妹现下很高兴?”
“嗯。”纪流光得了夸赞,当然高兴,“表哥有话,请直说。”
“三妹妹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知道。”
纪流光认真地看着她刚写四个字,“君子慎独”,并没有太在意徐昴的话。
徐昴也盯着“君子慎独”四个字看了看,忽而笑得更开心了,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才道:“三妹妹,我今日来此,是想为嘉郎解释。”
为沈珝解释?
解释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纪流光脑中一闪而过,纪流光的注意力依旧还是在那四个大字上,纪流光似乎觉得还有改进的地方,因而,依旧对徐昴的话并没有太在意。
徐昴见状,又笑了笑,“我想替嘉郎向你解释。”
纪流光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徐昴,“解释什么?”
徐昴指了指纪流光的字,道:“我想说,嘉郎他是君子,所以……他并不是为了逃避那些……夫人们,才离开明塘的。”徐昴觉得他说这些话很不容易,但是,他也不能让三妹妹继续误会嘉郎。
“那是为了什么?”纪流光仿似仍旧不甚在意。
“为了……”徐昴突然语咽,这时,纪流光却突然好奇地朝他看了过来,他随即一笑,“应该是为了……三舅舅。”
“好吧,子京表哥,我接受你的解释,他可能是为了……爹爹。”纪流光皱起眉,突然却语音一转,道:“但是,子京表哥,我怎么觉得你越解释越乱了呢?”
“什么?”这下轮到徐昴不求甚解了。
纪流光想了想,似在斟酌词句,见徐昴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殷切,这才慢慢道:“子京表哥,你刚才说沈公子是为了爹爹才来江岸的,我姑且接受了。可是,我并不觉得你的解释很清楚。”
“我没解释清楚?”徐昴怀疑道。
“是啊。你就是没有解释清楚,反而……”纪流光故意盯着徐昴看,徐昴于是很识趣地问道:“反而什么?”
“反而……我觉得,沈公子根本不可能是为了我爹爹来江岸的。我爹爹与沈公子相识不过数日,怎么可能?”
徐昴非常有耐心,“可你刚才说,你接受了。”
纪流光道:“我相信子京表哥。”
徐昴似乎有所领悟,忽而笑道:“所以,你不相信的是嘉郎是君子?”
纪流光摇头。
“嘉郎是君子。”徐昴再次认真强调道。
“所以,我就说子京表哥你不应该像刚才那样解释,你没解释之前,我可能就只是认为沈公子是为了躲避那些夫人们才来江岸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恐怕还有那些钦慕沈公子的小姐们吧。毕竟,君子不能随意得罪女子,所以,他只好逃离明塘了。”
“原来还能这样解释,三妹妹,子京表哥受教了。”
徐昴一副真正受教的样子,认真地朝纪流光施了一礼,说罢,笑盈盈地离开了唤雅轩。
徐昴走进沈珝的房间时,还在笑,而且,是毫不顾忌地大笑。
沈珝淡淡地看徐昴一眼,徐昴仍没停止。
沈珝就道:“你笑什么?”
徐昴道:“我刚刚去看三妹妹,本想为你解释一二,不成想三妹妹的解释更有趣,不过,她似乎对你的误会更深了。”
“解释什么?”
沈珝坐在桌旁,恰有灯光照着他的侧脸,更加衬出了完美的侧脸轮廓,孤寂高寒,不可亵渎。徐昴忽然觉得,嘉郎和三妹妹之间的缘分有点奇妙,仍旧笑道:“解释前日的误会,你并不是因为那些夫人们才离开明塘的。”
“不用解释。”沈珝似乎根本不在意。
徐昴却故意道:“是不用解释,还是不必解释?我总不能让三妹妹一直不想搭理你,‘流光会’那日,是我让你上的擂台,也是我让三妹妹接受你的挑战的,你们俩一直不理对方,我于心难安。”
沈珝似乎早从徐昴走进来的笑中嗅到了什么,别有深意地看了徐昴一眼,问:“结果呢?”
“结果就是,三妹妹对你误会更深了。”徐昴一点也不觉得抱歉。因为他觉得,沈珝来明塘后,是有变化的。这种变化很细微,也很微妙,但是,他察觉到了。
“她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沈珝问。
徐昴看了沈珝一眼,笑着道:“三妹妹不知道你是南王,她当然不知道你生来就有高傲冷漠的资本,她可能觉得你难以琢磨,难以接近。”
“她是很敏锐……”徐昴突然凑近了沈珝,显然很好奇后面的话,沈珝瞟了徐昴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道管:“可是你不觉得她很无礼吗?”
“你的意思是,她对你很无礼?”
徐昴有点意外,两个人对对方的评价。
沈珝却没有再回答他。
徐昴也识趣地没再说话,两人各自沉默着。
半晌,徐昴忽然摇了摇头,又问道:“难道你喜欢的是像沈韫郡主那样的人?”
沈珝仍旧没答话。
徐昴却突然发现沈珝肩上有血色渗出,他脸色一变,立刻上前,顾不得再调侃,担心地问道:“怎么回事?你的伤口裂开了?”
沈珝朝自己肩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前天我们或许不该连夜赶来这里的。”
沈珝道:“跟前天没有关系。“
“前天,你受伤了,我们急于赶路,你一路都在淋雨,之后,虽说伤口处理了,但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没怎么好。”徐昴确实有点后悔。雨夜截杀,他们虽突围了,但沈珝伤了肩膀,他们又冒雨赶来江岸。这一次,的确是他们大意了,看来幕后那个人很了解他和沈珝的行踪。
沈珝语气依旧淡淡的,“反正,我们现在哪儿也去不了。”
“好,我们就在这儿,等雨停。”
沈珝点头。
徐昴想了想,“是南府的人?”
“不确定。”沈珝依然并不多话,但徐昴却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可不止南府的人盯着他这位刚继任的南王。也许,他和嘉郎不应该那么匆匆离开明塘。明塘至江岸这一路,他和嘉郎应该有所安排的。前天晚上,若非南王太妃的人及时赶到……他们必定难以突围。
“就算我在南府,只要背后的人想杀我,前天夜晚,那场截杀,我们依旧会遇到。”沈珝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徐昴知道,沈珝的话一点没错。因为,前天雨夜,他们俩面对的是最专业的杀手,所以,那一定是有心蓄谋的。既然是蓄谋已久,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无论沈珝在哪里,杀机就在哪里。幸好他们也并非全无一点防备。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平安地到达了江岸。
至少,在这处驿馆,他们应该还是暂时安全的,也不会连累舅母和三妹妹。
这场连绵多日的雨,现在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也是他们最好的屏障。
这场雨困住了他们,也会困住另外那些人。
所以,他们应该耐心等雨停。
雨停了,一切都会显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