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乖巧温顺了十九年,一辈子也只做了一件离经叛道的事。”叶犀缓缓道,“她也曾拼了性命也要和心上人在一起,那个少年叫江月。你可知江月是谁?江月便是江沉云。”
贺槿儿道:“可是……”
“可是江沉云并没有娶妻是么。”叶犀顿了顿,“那是因为我的姐姐叶灵,她死了。”
檐上君子听到此处不由得一惊,怪道这些年江湖上未曾有叶灵的半点消息,原来她早已不在人世了,那便是说,江沉云之死,仍旧另有其人了。
“你莫要以为他是为了叶灵才不娶妻,他根本就不知道叶灵已经死了,因为他离开灵犀门后,便没有再回去找过叶灵。”
贺槿儿不解:“他为何要离开灵犀门?”
“因为你外祖反对他们在一起,他带着叶灵私逃未果,被你外祖父执了七十二道门规,逐出了灵犀门,从此一去便再无音信。”
“可叶灵为此怨恨你外祖父,竟趁着他练功的紧要关头,当着他的面废去一身功夫,说从此不再是灵犀门的人,甚至还拿走了灵犀掌秘籍。使得你外祖父一个不慎真气失控,从此成为废人,没过多久便……含恨而去。”
叶犀一掌拍桌,冷目扫过贺槿儿:“他如今如何,叶灵如今又如何?女子并非就一定要拘泥于情之一字。叶灵为了一个情字,直至搭上了性命,她死之时,不过桃李年华。槿儿,这俗世万千,唯独情字要倚仗人心,可偏偏这人心是最不值得倚仗的,通透如你,何苦在这种虚幻的事上如此执念。”
贺槿儿从前从未听说过有关叶灵的事,此一回骤然听说其中曲折,再想到同样毫无音信的孟青池,不免有些神伤。
“你好好想想罢。”叶犀搁下一句话便走了。
易小凉自檐上跃下来,推门进了房间,隔着清水芙蓉的屏风,轻声道:“贺小姐大喜。”
贺槿儿闻声,踉跄几步转过屏风,眼里的光忽然暗淡了下去,嘴角竟似苦涩微笑:“我便知不会……”掩了神色又抬头,“谁叫你来的?”
易小凉从袖中踅摸出个剑穗来,道:“这位姑娘托我向贺小姐寻个人。”
贺槿儿走过来接过剑穗,却并未仔细去瞧,只道:“她所寻何人?”
“江初照。”
贺槿儿起初有些茫然,仔细回想了片刻才隐约记起这个名字来:“你未曾听错么?”
易小凉摇头:“未曾。”
“那你回罢。”贺槿儿走到窗前,推开窗叶,不知在瞧些什么。
“为何?”易小凉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窗外遥遥望去是一方青池。
“饮月山庄从前确有江初照此人,可她七岁时候因为犯了错被逐出了山庄,如今山庄里没有几个人记得这名字了。”
去常安堂抓药的果然是个冒名的,可为何偏偏冒江初照的名字?偏偏又如此巧合让她遇见了,都姓江,莫不是此人与江沉云有什么关系?
易小凉想了想,又问:“那庄内近日可有人有恙需服药的?”
贺槿儿不知她为何打听这个,只谨慎道:“多谢公子费心了,庄里无人有恙。”
易小凉自诩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瞧得出来贺槿儿是防备她,但这种防备反而易小凉确定了一件事,倘使是普通弟子有恙并不值当隐瞒,这有恙的一定是庄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么想着,她出言提醒道:“贺姑娘留心些庄内近日的药用,莫被人动了手脚。”
寻人无果,易小凉悻悻溜回前院。
正此时有个饮月弟子双手捧着一方木匣,走到贺知江跟前,道:“庄主,方才有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贺礼,搁下便走了,也没留名字。”
贺知江一挥手让他呈上来,打开盒子一瞧,里头躺了一封拜门帖,上头写了“谨拜于饮月山庄”几个字。
什么人会挑着今日这个日子来送拜门帖?贺知江一边思量一边拆开来,帖子上只写了八个字“汗青万卷,寒铁三尺”,没有落款。
贺知江身子一僵,眼底似浮云随风,一时间无穷变幻。
一旁赵落风问了句:“师父,怎么了?”
贺知江将此拜门帖放回木匣中,脸上又恢复了寻常神色,摆摆手:“没甚么,不知是谁送的贺词罢了。”
师父此时神色如常,赵落风甚至怀疑方才是自己瞧花了眼。
易小凉这边颇历经了一番曲折才挤回席位,本想着问问周蘅可有什么发现了,谁料环顾一圈却不见了周蘅身影,问周遭人皆道未曾留意,不知为何易小凉心中有些许不安,默念这小公子可千万别在哪儿被人拿住了。
这时又有弟子与贺知江低声耳语了几句,贺知江抬眼瞧了易小凉一眼。
易小凉与他对上了眼神,心觉不妙,抬眼瞧了一下天色,算着时辰,春日尽的药效快过了。
只听贺知江笑道:“执扇的这位少侠,可是神龙帮孙帮主的弟子?”
易小凉笑了笑:“是。”
“孙帮主实在是太客气了。”贺知江端得一派和煦,“方才前头来报,说贵帮的小师妹带着几个师兄弟又送了一份贺礼过来,孙帮主这两份贺礼实在过于厚重了。”
果然是神龙帮的人找过来了,易小凉从容道:“贺庄主嫁女,自然是要送厚礼了,不然怎显我神龙帮的诚意。”
“待少侠回去,一定要向孙帮主转达贺某的谢意。”
还未待易小凉开口,先闻有人道:“此人是假的!贺庄主切莫被她哄骗了!”
一袭粉衣的四人朝贺知江行了个礼,打头的姑娘说道:“贺庄主,我是孙菀菀,我们曾见过的。”
“不错。”贺知江一脸惊讶道,“孙姑娘,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人并非我神龙帮的人。”孙菀菀怒气冲冲指着易小凉,杏眼里满是火气,恨不得将她烧个窟窿出来,“今早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动了手脚,待我们醒过来却不见了请柬,赶来山庄却听说一早有人拿了我神龙帮的请柬进了门!此人混进饮月山庄来不知有何企图,贺伯伯千万不要饶过他!”
孙菀菀说话时,贺知江便问了身旁的弟子赵落风,山庄里可有什么异常,待听闻并无任何异常后,赵落风低声问是否要拿人,贺知江却摆了摆手。
他朗声道:“今日是小女的喜宴,不宜动刀戈,这位小兄弟想来喝杯喜酒自是欢迎,不必冒他人名讳,此事是贺某考虑不周,未提前送上请柬,既然小兄弟送了重礼,也当留个姓名,好让贺某回礼。”
孙菀菀自然知道这话是问给她听的,言外之意有什么事过了今日找上门去自行解决,便道:“你个无耻小贼,有胆子便留下姓名门派!”
易小凉倒不是不敢用自己的名字不要脸,而是怕倘若贺知江知她是谁,凭着她涑河山庄与饮月山庄的关系,又要闹得鸡飞狗跳了,思来想去,挑了个没什么人敢找麻烦的,开口道:“周。”
贺知江果然一怔,随即却又摇头,心道不可能,周遭也是一阵嘈杂。
易小凉偏又补了一句:“归云山,周有离。”
炉上水沸。
“我听说上回有人见着周有离,身高八尺,膀阔腰圆,是个壮汉莽夫模样,徒手便将人胳膊扯下来了,今日这个怕不是假的吧?”
“那才是个假的吧,我上回亲眼见着他,身材颀长,狐狸眼,分明生了张女子皮相。”
“可不就是个女子么!你们见的都是假的,我上次是见得真真的,站在归云教教主沈昔人身旁的,总不能是假的吧!”
底下人来来往往,人人都说见过周有离,可人人说的又都不是一个模样。
易小凉料得贺知江也未曾见过周有离,此时瞧他神色,果真叫她猜对了。
贺知江脸上疑惑转瞬即逝:“不知周公子今日来我饮月山庄所为何事?”
易小凉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拎了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自然是来取我的东西。”
贺知江笑道:“周公子怕是说笑了,我这饮月山庄里何曾有归云教之物?”
“敢问贺庄主,宋家的聘礼里头,是否有一件名为‘矢寒衣’的?”
只听底下有人道:“矢寒衣?就是那件能抵御严寒的衣裳吗?”
“听说寒冬腊月里若着这矢寒衣,即便是在雪地里行走周身都不觉寒冷。”
原来是为此事而来,贺知江拢了拢袖子:“不知这矢寒衣与贵教有何渊源?”
易小凉笑道:“有何渊源,这话你怕是得问这位姑娘了。”
孙菀菀见她眼神有些凌厉,嗫嚅道:“我哪里知道!”
“好啊,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来替你说。”易小凉起身朝着孙菀菀走过去,“这矢寒衣可是你神龙帮送给临原宋家的?”
“是……是又怎么样?”
“是又怎样?那便有意思极了。你可知道这矢寒衣先前在谁手里么?你又知道这矢寒衣除了御寒可还有别的用处么?”
扇子敲了敲掌心,易小凉接着道:“这矢寒衣前几年被江沉云得了去,你道江沉云当真是个武学奇才么,原来竟是这矢寒衣有助人功力大增的效用,平日里需要练一年的功夫,若是穿着矢寒衣,只需三个月便可。”
此言一出,满场宾客皆是讶异吃惊:“怪道江沉云这些年功夫精进得如此迅速!”
江湖人向来练就了一副对宝物异常灵敏的耳目,大家一致觉得,辛苦练就了这一身武功总不是为了卖艺的。
“可是,想来你们也听说了,江沉云前几日死了。”见众人反应正如所料,易小凉又轻飘飘补了句,“死于灵犀掌。”
巨石入湖,瀑布落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