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辛羽没再回消息,她将手机收起,和江云知去了一家火锅店。
宁辛羽点好自己想吃的,把菜单递给江云知。
江云知点完菜,在点锅底时,突然抬头问她:“今天要不要试试重辣?”
宁辛羽有些惊讶:“你受得住?”她印象中,江云知虽然能吃点辣,但似乎也并没有到嗜辣的地步。
江云知面不改色:“你可以,我就可以。” 不知为何,她看出了几分视死如归。
宁辛羽失笑:“我没问题。”
宁辛羽虽然爱吃辣,但出去吃东西,她也很少点重辣,一般还是点中辣居多。
不一会儿,服务员便将菜上齐了。
他们进的这家店,是一家地道的川味火锅店,至少在重辣这个调味上足够地道。就连宁辛羽,都被辣得有点受不住,不停喝水。不过,辣归辣,爽倒也是真的爽。先前那些个压在心底的糟糕负面情绪,顷刻间散去不少。
江云知吃辣能力本就没有宁辛羽强,吃到中场,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显然已经是被辣到不行。但他依旧努力维持着一派悠然云淡风轻的表象,只偶尔的抽气声,泄露他此刻的状况。
见状,宁辛羽不禁让服务员上了一壶酸梅汤,她好整以暇地笑看江云知:“实在不行,就别吃了,待会我们再去吃点别的。”
江云知淡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一饮而尽,然后说:“还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辣。”说话时,如果脸没那么红的话,宁辛羽兴许会更信他。
不过宁辛羽没有戳穿他,只是问:“你今天怎么突发奇想要挑战这么高难度的辣度?”
江云知微微一笑:“听说辣有助于散郁气,你觉得呢?”
宁辛羽点头:“如果说运动能够让人快乐,那么吃辣大概也是同样的效果,同样的酣畅淋漓,释放情绪,忘却烦恼,这叫痛并快乐着。”
“那你现在快乐吗?”江云知问她。
“还不错,谁会在吃好吃的的时候不快乐呢。”宁辛羽笑着用漏勺捞起她刚刚放下的毛肚。
听见宁辛羽这么说,江云知脸上笑意更盛,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细碎的光,仿若缀满无数颗小星星:“吃了好吃的,待会再带你去玩个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宁辛羽好奇追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江云知却是不说,神神秘秘卖起关子。
宁辛羽便也没再追问,心下却是对接下来的行程好奇起来。
吃完午餐,宁辛羽在江云知的带领下,来到一个看起来像是农家小院的地方,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宁辛羽终于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竟然是——玩泥巴!
宁辛羽震惊地感慨:“江同学的爱好,还真是颇具童趣。”
江云知一下就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不禁笑道:“可以烧制成瓷器。”
宁辛羽这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她就说,江云知再幼稚,也不至于这么离谱。吓死她了。
她方才之所以没能联想到瓷器上,是因为经常在商场看到那种弄一堆沙子就能收费的娱乐设施。她以为这是那个的翻版。
毕竟进来时,也确实是看到不少小孩。
“走之前,想做个纪念品送你。”江云知一边往里走,一边柔声告诉她。
“那我也给你做一个。”宁辛羽笑着附和。
两人来到一个包间,宁辛羽在机器的协助下,先是做了一个花瓶。花瓶看着还挺有那么一回事的。宁辛羽大受鼓舞,又开心的开始做碗做盘子。
江云知一个人坐在那捣鼓,宁辛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捣鼓什么,她问江云知:“你想要碗还是杯子?”
“杯子吧。”想了想,江云知说。
“好嘞”宁辛羽又开始欢欢喜喜的做杯子。
等到宁辛羽做好一堆杯子,准备豪气的让江云知随意挑一个时,江云知将一只鸭子和一条小狼递到她跟前:“送你,呱呱和不灰。”
宁辛羽惊喜地接了过来,她震惊地打量了会两个小家伙,复又抬头看向江云知,仿佛眼前的他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神奇怪物。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呱呱和不灰吸引了过去。
江云知的手很巧,两个小家伙他做得栩栩如生,和她笔下的它们相差不大。宁辛羽珍惜地捧着它们,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才又抬头看向江云知:“谢谢”
“是你的东西,始终是你的,谁也不能抢走。”江云知徐徐开口。他静静地望着她,眸光中的神色十分认真。
他知道那件事了?
意识到江云知为什么这么说,宁辛羽的眼睛不由有些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再次道谢:“谢谢。”
所以吃火锅的时候点重辣,是因为他猜到她不开心,想要帮她释放情绪?带她过来,做呱呱和不灰送她,也是在开导她?
不过,江云知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呢,难道是先前在楼下等她的时候,白峥兰告诉他的?
“需要律师的话,我认识一个朋友,他口碑还不错,我可以在微信推给你。”宁辛羽思索间,江云知又说。
“好,谢谢。”宁辛羽的声音有些发颤。
宁辛羽抬头望天花板,努力把眼眶中泛出的晶莹泪花往回逼。她想,他总是这样好,总是能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尽最大努力保护她的情绪。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会主动问,不会逼着你剖开伤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他会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将你渐渐包围,状似不经意地诱着你去敞开心扉,帮你放下心结。
上一次,他就是这样,这一次还是。
她真的很感谢他,宁辛羽其实并不是很愿意毫无保留的在他人面前,反复剖开伤口,痛哭流涕,一句句叫屈。这会让她有一种近乎赤.裸示众的羞耻感。
他总是这样好,不惊不乍,恰到好处的维护她的情绪,维护她那岌岌可危的自尊,这样的他,怎么能叫人不心动呢。
她也不过一俗人。
宁辛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这件事是生气大过委屈,但一感受到关怀和善意,她整个人好像就忍不住变得骄纵起来。原本尽量不在意的委屈突然成指数般放大,这让她心里发酸,让她想哭,让她想一一细数哭诉她过往所有的不满与委屈。这种冲动甚至让她感到害怕。
“本来就是朋友,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说什么谢谢。”江云知微微一笑,“不过他还要过几天才回国,这个月他好像不在国内。”
“没事,我不急。”宁辛羽吸了吸鼻子。
“嗯”江云知一边应声,一边从椅子上起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离开了包间。
江云知没说他要去哪,宁辛羽猜测他是去喝水或者去洗手间了。
无论他是去干什么,宁辛羽此刻都无比感谢上苍,感谢让他走得如此及时。
她实在不想在江云知面前哭,但她也确实快要憋不住了。宁辛羽见房间内只剩下自己,不再憋着,任由泪水汩汩流下,只偶尔用手背擦擦眼睛。
她也不喜欢像小哭包一样的自己,但有时候却又无法自控。真是奇怪,小时候都没哭过几次的她,怎么长大了,眼泪倒是流个没停。
宁辛羽埋头默默哭泣,哭着哭着,一道叹息声微微响起,与此同时,一张洁白的纸巾被递到她面前。
宁辛羽顺着纸巾往上看,江云知好看的眉眼出现在上方。她慌乱的立马低下头。
江云知拉起她一只手,将一包抽纸塞到她手里然后松开,温和沉稳的声音自她上方响起:“做错事的是他们不是你,要哭也不该是你哭。”
宁辛羽拿着抽纸,默默想,原来之前他就看出来了,出去竟然是给她找纸。
宁辛羽用纸巾擦了擦脸,倔强道:“我才不是为他们哭。我只是,我只是看到你送我的呱呱和不灰,我太高兴了,我太感动了。”
“没错,就是这样。”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坚定。
江云知并没有拆穿她的嘴硬 ,只是微微叹气:“是我的错。本来带你过来是想让你开心点的,没想到反倒让你”
说到这,江云知又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朝宁辛羽伸出手,眼中盛满了怜惜,似是想要抚上她微红的眼角,宁辛羽倔强的声音此刻突然响起:“谁说流眼泪不能代表开心了?我很喜欢今天的活动,谢谢你。”
被宁辛羽的声音一惊,江云知如梦初醒,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将伸到一半的手又默默放下。
宁辛羽并没有发现江云知的动作,她挺起胸膛,坐直了些,继续说:“我只是,我只是有时候觉得我挺没用的,既保护不了它们,也没开发好它们的价值。”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有几分自厌的不满。
江云知重新坐下,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愫:“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他没下限要当小偷,你又能怎样。你能创造出这样好的作品,受到大家喜欢,这就是它们最大的价值。”
“或许吧”宁辛羽叹了口气。
江云知:“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被坏人搞崩心态,那叫得不偿失。”
宁辛羽点了点头。
接下来,宁辛羽没再做碗、花瓶等实用向的东西,她学着江云知那样开始捏小动物,捏泥娃娃。心头的郁气也在各种揉捏中渐渐散去。
离开时,宁辛羽对自己的每一样大作都十分不舍,一股脑让店家全都烧制。可惜成品不能当日取到,江云知只好拜托宁辛羽到时候回云苍,再把属于他的礼物带给他。
从店里出来,江云知想要先送宁辛羽回去,再去高铁站。宁辛羽却固执地要坐上出租车送江云知去高铁站,再回去。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江云知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脑袋:“虽然很感谢宁同学的心意,但是坐车确实不是什么令人享受的事,要么,我们就此分开吧。”
“但是我想送你。”宁辛羽固执地望着他。
“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我们可以在这说完再走。”江云知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宁辛羽摇头:“我这个先来的东道主当得不太合格,我就是想送送你,不然我心里真的很过意不去。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江云知戏谑道:“谢我可以回去请我吃大餐,就不必坐车劳顿了。”
宁辛羽还是摇头:“大餐要请的,人我也要送。”
“总之,今天和你待在一起很开心,现在我想让这份开心延续。你不会要拒绝我吧。”宁辛羽又说。
江云知没辙,只好作罢,他无奈一笑,任由宁辛羽跟着他上了出租车。到高铁站后,宁辛羽并没有下车,只在江云知要下车时,和他说了句“一路顺风”。
“嗯,谢谢。”江云知轻轻应声。他定定望了宁辛羽几秒,有一种想抱她一下的冲动,但他克制住了,转身下了车。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那种离别的不舍和愁绪。江云知下车后,走了几步,又转身朝她挥了挥手:“峥离见。”
宁辛羽忍不住也挥了挥,在心下也悄悄说:峥离见。
宁辛羽让司机不要立刻离开,她就坐在车内,静静望着江云知进站,望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个诡异但又坚定的想法,突然从她心中冒出,她想,无论怎样,她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就不想放弃。
回程路上,宁辛羽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个猎头打来的。对方不知道从哪看到了她从前挂在网上的简历,想挖她去她原行业工作,薪资可以在她原来的基础上涨薪40%,对方将要人的公司说得天花乱坠,十分令人心动,不过宁辛羽还是坚定拒绝了。
她先前之所以辞职,便是想要从原行业出逃。如果她愿意找原行业的工作,当初投简历,也就不会投一家被拒一家了。
说起来,干猎头的人真的很神奇,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个犄角旮旯挂的简历,都能被他们翻到。这就叫打工人的力量吗,宁辛羽在心下失笑。
坐久了车,宁辛羽有些头晕,她让司机在古镇入口停下,决定步行回民宿。
夕阳已经落下,微风徐徐吹来,吹散白日里的热度和躁意,这是一天中最适合出来的时间段了,将晚未晚,热源散去。宁辛羽踩在石板路上,看着来往行人,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没有了初来时的悠然,反倒平添了几分寂寥。
是因为刚刚送人离开吗?离别,果然容易让人忧伤,她想。
回到民宿门口时,崔阿姨正好从里头出来,她看到宁辛羽,双眼一亮立马道:“小宁啊,你回来了,正好。我项链不见了,不知道到底掉到哪里去了,到处找遍了也没找着,你在这边也帮我留意一下行吗。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之后我也得回家了。”
“行”宁辛羽点头答应。
“谢谢了”见宁辛羽愿意帮忙留意,崔阿姨十分高兴,不禁打趣她:“今天又跟你那帅哥男朋友出去玩啦?”
“还不是男朋友啦。”宁辛羽笑着再次解释。
崔阿姨嘿嘿一笑:“不是就更要抓住机会了。那小伙子人长得帅,而且,他穿的那些衣服都是名牌,全都是几千上万一件。长得帅又有钱,闺女啊,劝你赶紧下手。”
江云知穿的衣服那么贵的吗?该说不说,宁辛羽一件也没认出来。其实她觉得,他穿的和她没差啦。
好吧,她必须得承认,能认出大牌包包,已经是她的极限。和崔阿姨比起来,似乎她才比较像那个跟不上时代的人。
宁辛羽微囧:“阿姨,您懂得真多。”
“这算什么”,崔阿姨摆了摆手,继续说:“阿姨上次说你们是一对,其实是在故意给他心理暗示,给你们创造机会。这朋友啊,当着当着,指不定哪天就变成男女朋友了。”
“你现在没工作,去相亲市场,根本碰不到这种好苗子,懂吗?把握当下,抓住机会。”崔阿姨拍了拍宁辛羽的肩,一脸意味深长地告诫完她,这才离开。
其实,宁辛羽并不是很在乎那些条件上的东西,但她没法不去正视这种差距。
崔阿姨的话她听着其实有些难受。
都说相亲市场是最能衡量一个人婚恋价值的地方,虽然她很讨厌这种把人当物件一样称重划分价值的行为,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场景下的她什么也不是。
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连工作都没有。
原本的势在必得,在此刻又显得如此可笑。
可同样,她知道她的心态发生变化了。
曾经的她会想要逃避,想要逃避那种落差带给她的自卑感。宁辛羽从来就是个自负与自卑集一身的人,她知道她是如此的平庸,在很多人的眼里什么也不是。但她不愿被审视,像一块猪肉一样被人称量价值,然后否认她。
她讨厌这些带给她负面情绪的存在。
比如说,单单就想和江云知在一起的想法,就会让她无数次审判正视自己的条件,然后告诉自己,他们之间差距很大,他们云泥之别,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她是泥的感觉。无论怎样,她都是独一无二的她啊,为什么要进入到这样的评价体系里去。
她不愿卑微,所以逃避。曾经的她会觉得,只要远离江云知,只要远离压力源泉,那她就还是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她,她不会进入到这个评价体系里,不会变得卑微,没有人可以审判定义她。
但如今的她,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好像想做另一种选择了。她不想再逃避了。
就算是飞蛾扑火又怎样,明明有可能,却不肯努力一把,她想,她一定会抱憾终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