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的声音里带着慌乱,古铜色的手掌已经覆上他颤抖的左臂。西域青年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却驱散不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事……"孙传尧推开他,却被邱泽一把揽入怀中。
"别逞强。"邱泽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他解开孙传尧的衣带,露出左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三年前的旧伤依然泛着青紫,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邱泽从怀中取出青瓷小瓶,倒出一颗滚圆的药丸。他将手掌贴在少年的嘴唇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这是龙血草。”他低声解释,“我带商队去西域的时候带回来的。”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灰窑村的泥泞小道上,孙传尧手持长刀,踏着湿滑的青石板,一步步逼近那座破旧的茅屋。屋内,烛火微弱,映出一道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位年迈的老人,白发苍苍,手中拄着一根竹杖,步履蹒跚。他的眼神浑浊,却隐隐透着一股历经风霜的坚毅。
孙传尧站在门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浸湿了肩头的衣衫。他握紧刀柄,指尖微微发白,心中却生出一丝迟疑。老人年轻时曾是江湖中人,手中染过鲜血,如今却已风烛残年,连走路都需倚仗竹杖,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威风?
屋内,老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雨幕,与孙传尧的视线交汇。他并未惊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疲惫:“来了啊……终究还是逃不过。”
孙传尧的手微微颤抖,刀锋在雨中泛着冷光。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挥刀,了结这场恩怨,可不知为何,他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老人的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仿佛早已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最终,孙传尧收起了刀,转身离去,背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他没有完成任务,也没有回头再看老人一眼。
回到蒋府后,蒋安丰坐在堂中,目光冷冽如刀。他抬眼看向孙传尧,声音低沉而冰冷:“任务失败了?”
孙传尧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声音平静:“是。”
蒋安丰冷笑一声,抬手示意侍从上前。两名侍从一左一右抓住孙传尧的手臂,将他牢牢按住。蒋安丰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剑柄狠狠砸向他的左手手肘。
“咔嚓”一记闷响,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堂中格外清晰。孙传尧咬紧牙关,额间渗出冷汗,却一声未吭。蒋安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心软了?你以为你是谁?好事做到我蒋安丰头上来了?”
孙传尧依旧低着头,声音沙哑:“属下知错。”
蒋安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记住这次的教训,若再有下次,断的就不只是手肘了。”
侍从松开手,孙传尧踉跄着站起身,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一步步走出堂外。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冲刷着血迹,却冲不散他心中的阴霾。
那之后,孙传尧的左手手肘落下了旧疾,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他从未抱怨,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那夜的细节。他始终认为,那是自己迟疑的代价,是他心软的惩罚,对此毫无怨言。
孙传尧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精致的波斯刺绣被褥,花纹繁复,色彩艳丽,透着异域的风情。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枫脂香气,清冽而悠远,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焦躁。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感到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笼罩,思绪也变得迟缓。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房间,发现这是一间普通的内室,陈设简单却透着几分雅致。窗格低掩,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屋内的灯火忽明忽暗,将房间映照得格外幽静而隐蔽。
正当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名少女缓步走了进来,她身着红褐色绣花长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宛如一朵盛开的西域之花。她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步履轻盈,走到床榻旁的矮柜边,俯身将药碗放下,动作轻柔而娴熟。
孙传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的面容清秀,眉眼间透着一股异域的风情,却并未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这房间里的一件摆设。她放下药碗后,便转身离去,背影纤细而优雅,仿佛一阵风般悄无声息。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孙传尧望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他努力回想着之前的情景,却只记得自己与邱泽的对话,以及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流。之后的一切,仿佛被一层薄纱遮掩,模糊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依旧微弱。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躺下,目光投向窗格外的微光,心中暗自思忖:“这里究竟是何处?邱泽……又在哪里?”
窗棂下,一柄横刀静静倚在墙边,刀鞘映着微弱的光。孙传尧咬着牙,手肘撑地,艰难地坐起身,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你伤得这么重,先吃药。”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话音未落,两只结实的手臂已环上他的腰,将他牢牢抱住。孙传尧下意识地扭动肩膀,试图挣脱,却被那手臂缠得更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散乱的发髻垂在胸前,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脖颈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轻纱单衣,质地柔软,却让他莫名感到一阵不安。
屋内灯火昏黄,映照在孙传尧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清冷。他愣愣地望着远处那把横刀,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寒光,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曾经的杀戮与血腥。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唇角微微抿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
邱泽坐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他,目光深邃而复杂。他俯下身,在孙传尧耳边轻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我和蒋安丰生意上有来往,你在这里很安全。”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在哄着一个不安的孩子,“别发声,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孙传尧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抗拒,却因伤势未愈,无力挣扎。邱泽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身拿过一旁的药碗,左手轻轻托住孙传尧的脖颈,抬高他的下颌,将药碗凑到他唇边。药汤缓缓流入喉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让他忍不住微微蹙眉。邱泽没有停手,继续倾倒药碗,等到碗里没有了汤水,才将它放在一旁,目光依旧停留在孙传尧的脸上,眼中满是关切。
“龙血草只能缓解症状,小镇没有能治伤的人,你随我去西域碰碰运气,焉耆,突厥……总能有治愈这刀伤的人。”
孙传尧倒在邱泽怀里,摇了摇头,应道:“你忘了吗?我要去长安。“
“我知道那地方,太极宫,李珣,我可不想做皇族的人。当年,李珣亲手赐死皇后和两位皇子,李源和李晖,听说李晖才三岁,不知道他怎么下得了手。不过也有传闻李晖死后不知所踪,也许他被人救了也有可能。”
孙传尧冷冷一笑,感受到邱泽的手臂渐渐放松下来。
“我知道劝不住你,可我还是想说一句,别去那里。我杀过人,这个感觉不好受。”邱泽道,“过几天我就会离开小镇。我讨厌这地方,房屋,尘土,每一个人都沾染着杀气,每一把刀都有血迹……当然你是我的朋友,除了你之外。”
孙传尧浅笑着,回应邱泽带给自己的友谊,应道:“你的父亲是商人,家里不缺钱,你到这里来学习武艺,学成之后,想走,自然可以离开。我和你不一样,我在蒋安丰手下做事,不是一个自由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孙传尧看向远处做工粗糙的横刀,衣架上被别人替换下的破旧衣衫,无奈道,“他们不会轻易地放过我。”
邱泽道:“长安对你来说太危险,我担心你会想着去报仇,我担心杀人这件事会让你变得比较冷漠。”
孙传尧道:“李珣是个昏君,无端残杀平民,长安城里该死的王侯将相多得是,杀他们一个或者十个,又能怎么样?”
“至少你可以答应我,不去杀无辜的人。”邱泽道,“等你回来,我已经不在山雀镇,但是我还会回来,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