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按照那店小二所指的路线,行了大概两个时辰,这才看见了他口中所说的“郁香楼”。但这哪里是楼?不过一所竹屋而已,连块牌匾也没有,只有一面酒旗迎风招展,旧黄的旗布上写着“郁香楼”三个黑字。这“郁香”二字自是从李白那首《客中作》化用而来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环顾四周,但见竹影深深,重重叠叠,这酒楼的所在的确是十分隐蔽。若不是那店小二的指引,他二人万难找到这个地方。两人欲待走进栅门,瞥眼间见屋门两边各竖着一块竹板,上面有字,看来是一副对联。左边写着“刘伶借问谁家好”,右边写着“李白还言此处佳”。细看之下,十四个字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用利刃刻的,只是在上面泼了墨。老二嘀咕道:“李白我知道,这刘伶又是个谁?”老大本想解释:“刘伶是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中的一人,跟李白一样,也是个嗜酒之人。”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笑声便从屋里传了出来。
老二抢步向前,一掀门帘,大踏步跨了进去。老大随后跟上。二人一进内堂,就瞧见西首窗边桌旁坐着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晚上的那位白衣少年。两人怔了一怔,而后慢慢走向东首白衣少年左边的桌位,坐了下来。二人紧握手中的刀柄,四只眼珠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少年,似是怕他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是间很小的客厅,里面共摆了五张酒桌。他二人没看见掌柜的和店小二,只瞥见白衣少年身后的那张桌旁,端坐着一个正在饮酒的青衫男子。白衣少年和那青衫男子都像是没瞧见他二人进来一样,仍旧自斟自饮。
突然,老二向那白衣少年粗声问道:“阁下刚才笑什么?”白衣少年和那青衫男子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他二人。白衣少年淡淡回答道:“没笑什么。”青衫男子本想开口,刚才是他二人听见那人的嘀咕一出声的,但既然白衣少年先开了口,他就暂且先看看。
瞧那二人的目光,这三人想必是冤家对头。青衫男子这样想着,听得那人又道:“我刚才明明听见笑声了,还说没笑什么?”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错,笑是笑了,但是没笑什么。”顿了顿又道:“不然,你想我笑什么?”老二怒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莫不是笑我刚才在门外说的那句话。我寿老二就是没学问,那又怎样?”
青衫男子和白衣少年听了他这句话,都暗自觉得好笑。二人均想,这人明明肥胖得不行,却自称“瘦”老二,还真是有趣!他们不知,其实寿老二口中的“寿”是姓寿的“寿”,不是胖瘦的“瘦”。寿姓是极少见的一个姓氏,他二人从未听说过此姓,因而会错了意。
白衣少年道:“你刚才在门外说话了吗?在下怎么没听见?”刚才寿老二嘀咕的那句“李白我知道,这刘伶又是个谁?”说话声音极轻,且含糊不清,因老大在其身旁,离得甚近,便听了去。可是屋里的白衣少年与青衫男子距寿老二说话的地方尚有一段距离,一般人在这个距离外是决不可能听到他所说的那句低若蚊吟的话的,可见二人耳力之灵。所以,当寿老二听了白衣少年的话后,也认为合乎情理,当下不再争辩。
白衣少年接连饮了三杯酒后,又道:“二位功夫倒也不错,这么个隐蔽的地方,都被你们给找到了。不过二位来此是想喝酒呢还是……”寿老二霍地站起身来,手举单刀,大声道:“我们又不是酒鬼,当然是来找你的。”白衣少年笑道:“哦?原来二位如此了解在下,知道在下喜欢喝酒,特别是好酒,所以特地找了来?”
老大也站起身来,笑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白衣少年道:“看来你们是非常了解我了?”老大老二相视而笑,他们跟踪他半月有余,虽然不了解他其他的信息,但嗜酒这个特点确是十分清楚。白衣少年见他二人发笑,继续说道:“你们了解是了解了,可确信就一定能胜过我吗?”此话一出,兄弟二人两张笑脸立时变得阴沉起来,他二人的确没有必胜的把握。
“废话少说,出招吧!”只听寿老二大喝一声,跟着一招“蛟龙探海”纵身向白衣少年扑了过去。白衣少年眼见大刀挥来,却并不起身,只轻轻扬了扬手,将手中酒杯里的酒水向寿老二面门泼去,身子仍然坐立不动。
酒水已泼在寿老二的脸上,可他并不觉得冰凉,倒似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只扇得他头晕眼花,脸上火辣辣般疼痛。原来酒里伴有少年使出的内力。他眼里进了烈酒,更像是火灼了一般睁不开眼,摇摇晃晃向后连退了几步,忽然一只脚绊到竹椅,整个人砰的一声倒下地去。寿老二身材硕大,这一跤只将那把绊他摔倒的竹椅顿时压了个扁。
老大不知老二受伤不轻,跃起身来,双手握住刀柄,一招“力劈华山”对准白衣少年的脑袋直砍下来。刀锋锐利,势夹劲风,眼看就要让白衣少年脑袋开花,但就在刀刃距白衣少年头顶的冠带尚有一寸之时,白衣少年左足轻踢旁边的墙壁,身子连人带椅整个向右边滑了开去,老大这一刀便劈了个空。
青衫男子不知道寿老二一跤跌得厉害,难以爬起,也不知道白衣少年泼出去的不只是酒还有内力,担心白衣少年命丧于后面这一刀之下。本想出手相助,哪知这少年竟如同鬼魅一般滑行避开。白衣少年是背对着他而坐,两只脚被衣襟下摆挡住,是以青衫男子并未看明白他是如何伸足踢墙,从而避开这一刀的。这一避,青衫男子心里顿时转了个念头:还说去相助他,看来,这少年的功夫似乎不在自己之下,心里不禁暗暗佩服。
老大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即挥去。白衣少年仍然端坐在竹椅上,只见他身子一弯一侧 ,老大这一刀又劈了个空。老大觉得甚是奇怪,这一刀就算砍不中他脑袋,也要砍中他腰身。可是他不只身子斜侧,就连他坐的竹椅也跟着倾斜,好像那椅子是长在他身上一样。他鼓足勇气,第三刀又攻了上去。这时,寿老二已站起身来,也挥刀向白衣少年砍去,两人同时夹击。
白衣少年见势不好,右手抄起身边一张椅子向上挡架。可是竹子哪能经得起刀锋的削砍?白衣少年知道这一点,不等竹椅破为三截,便抽手回身,纵跃向左,从他之前所坐的地方抽出一柄长剑来。那二人转眼又至,两人一左一右向白衣少年腰间砍去。只见白衣少年手腕扭动,先左后右,分向二人手握刀柄处削去,接着听见“噹”的一声,两把刀同时掉在了地上。
青衫男子暗暗称奇:这少年好快的剑法!他本是先左后右分别削去,可是两人的刀却同时落地,两剑犹如一剑。寿老二兄弟二人倒没留意到这点,他们只看到利剑削向自己手掌,若不立时放掉手中兵器,一只手掌只怕要变两只了。
二人欲捡起单刀再斗,但老大还未弯下身去,白衣少年的剑尖已指向了他的咽喉。剑尖和喉头相距不过半寸,只要白衣少年轻轻一送,剑尖便可刺穿他的喉咙。寿老二拾起刀来,看见眼前一幕,登时慌了,大声叫道:“臭小子,不可伤了我老大!快将你的剑拿开。”白衣少年并不答话。寿老二看见老大已吓得脸色惨白,身子更是不敢稍动半分,于是声音软了下来,说道:“阁下,咱们有事好商量。只是刀剑无情,万一……”万一什么却说不下去。
白衣少年笑道:“要我放了他也行,只是你二人跟踪我半月有余,我喝酒赏月的兴致全被你们给破坏了,这账我怎么算?”兄弟二人听了,心中均是一凛,原来这人早就知道他们在跟踪他,怪不得那天晚上称呼他们为“老朋友”。
老大勉强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说道:“破坏阁下兴致是我兄弟二人的不对,我们这就给阁下道歉。对……对不起!”他本想弯腰赔个礼,怎奈剑尖抵住咽喉,动得半分也是不行。他见老二呆立不动,忙向他使了个眼色。寿老二心里虽不愿意,此刻也别无他法。最后只好粗声粗气地说了句“对不起啦!”
白衣少年倒并不在意他二人这声“对不起”,只是想吓他们一吓。还剑入鞘,他挪把椅子又坐回到自己刚才喝酒的位置,笑道:“你二人既道了歉,这账我就不算了,你们走吧!”说完又喝起酒来。
寿老二兄弟二人半信半疑,只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事啦?天下有这等便宜之事?莫不是故意放我二人走,然后来个背后偷袭吧?可是这少年的功夫确是在我二人之上,要杀我们直接杀了就行,又何须背后偷袭?那就这样一走了之吗?为了那个包袱,两人才跟踪他这么久,现下就放弃了,未免心有不甘……可不甘又怎样?又斗不过人家,再去斗只怕连命都没有了。不管怎样,命总是更重要些。
老大拾起自己的兵刃,道:“老二,我们走吧!”老二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寿老二正欲伸手去掀门帘,却见那蓝色的门帘已被一柄剑的剑尖向上挑了起来。剑尖朝里,寿老二倒退两步,接着两人提剑走了进来。来者是两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均穿蓝色衣衫,其中一人容貌清秀,另一人相貌平平。寿老二一见这二人,顿时大叫起来:“又是你二人,怎样,还想再打上一架吗?”相貌平平那人大声道:“打就打。你这邪魔歪道,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寿老二道:“哼,我西山双寿(瘦)是邪魔歪道,你昭阳派就是名门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