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简单?
纪颂几乎只迟疑一秒:“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耳骨还是耳垂?”
“耳垂。”
“我知道了。”
耳朵像被火星子溅到一样微微发烫,他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感觉到耳朵的存在。
打就打,谁怕谁,不就是往肉上钻个眼儿么。
扎一个还挺酷的,纪颂本来就有高考结束后去扎的计划,现在直接提前了,无所谓,赵逐川无非就是想看他能为了拍摄做到什么地步。
赵逐川有耳洞吗?
好像有一个。
在左边还是右边?
看不见也没有印象,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卫衣帽子下耳侧有微光。
应该是在左边。
五月的夏季,天光乍亮,一班所有人在湖边集合晨练,朝霞是支撑每个人准时爬起来的最强动力。
晨练结束,纪颂咬着牛奶吸管,一边跑一边回头冲林含声和况野打了个招呼,转头消失不见。
学校后门有家美甲店,也能打耳洞,学生少,生意不好做,老板还支起了早点摊,纪颂在前些日子出校门买笔记本的时候看见过。
他在店门口站了会儿,耐心等到七点半左右,老板姗姗来迟。
一看这么早还有人在等着,老板非常意外,笑吟吟的:“同学,你买什么?还是……你要做指甲?”
纪颂惊得连摇头:“不,不是。”
老板弯腰开锁,又忍不住回头打量纪颂,说:“没见你来过呢,大一啦?还是集星的?肯定是集星的吧,长这么好,哎,前几天才有个你们同学来我这儿做了美甲,还是男同学呢。”
“对。”纪颂想起来班上那个爱打扮成女孩来上课的男生,指甲盖好像是涂了一层闪光指甲油,“就是我们班的。”
但这些都是小事。
纪颂估算着上午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扫码买了个花卷咬在嘴里,抱着书包坐下。
“挺酷啊你,”老板看他举手投足间都挺潇洒,心道这莫不是个特立独行的男同学,大胆猜测,“想做什么项目?唇钉?”
纪颂茫然地想,喝水会漏吧。
他后背绷得笔直,动了动耳朵:“姐,我打耳洞。”
老板“嗬”一声,拉开抽屉找出手套、无菌包,背对着纪颂做了几分钟准备工作,问仔细:“哪只耳朵?打耳垂吗?”
“右边。”
纪颂脑袋里浮现出赵逐川讲这话时的模样,手指蜷缩着掐进掌心里,有点怕一针扎耳骨上去了,木着脸补充说明:“耳垂。”
女人戴着手套的指尖捏住他耳垂。
纪颂眨眨眼,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没有乱动,看着那根粗长的银色引导针在眼前闪了下。
“疼就咬花卷?”老板笑着,“你这小孩真逗。”
“好……啊。”
打完耳洞,他疼得把花卷一口吃完了,甚至还再掏一块钱买了第二个花卷。
怎么几口吃下去,耳朵还胀得发昏?
这次纪颂不想哭,只觉得痛。
临走前,老板嘱咐事宜,比如一周不能沾水、耳洞增生了要把耳针取下来等等,纪颂全没听进去,耳朵发烫发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身体在抗争这个小小的改变。
“同学,”老板翘起二郎腿,倚在玻璃门边用搓条磨指甲,“我们店还可以纹身呢,你以后常来啊!”
纪颂仰起脸:“行,谢谢姐。”
纹身不是不行。
但暂时没想好要纹什么,目前没有什么符号是他想永远留在身上的,再说了,万一他考不上导演,考警察去了怎么办呢,除了钱财,理想与志气都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嘛。
两个花卷根本吃不饱,纪颂又掏钱买了个,很克制地咀嚼,边走边吃,这方法是金姐教的,说小口进食会饱得快一点儿,他一直从后门走到集星教学楼下都还没吃完。
纪颂踩着点进了教室,最后一口花卷咽下肚。
况野昏昏欲睡,强打起精神从课桌上支棱起上半身,招呼道:“颂啊,你跑哪儿去啦?我俩还说叫你俩一起吃酸菜米线呢。”
这个“你俩”,纪颂猜是指自己和赵逐川,赵逐川一向都喜欢一个人吃饭,上次况野提议说一起去吃炒菜,赵逐川也以口味不合拒绝了。
纪颂:“不要酸菜。”
况野:“牛肉呢?”
纪颂:“也不要,我要番茄的。”
“番茄?”况野瞪眼,“你变异了?”
纪颂偏头露出肿胀的右耳:“我打耳洞去了。”
老板好像说不能吃辣椒呢,虽然说吃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他还是别作,难得听话一些吧。
“哈?”况野猛地一拍桌,惊醒周围两三个跟着打瞌睡的同学,“大清早你跑去打耳洞?”
纪颂不以为然:“你打耳洞还分早中晚?”
况野来劲儿了,转动脑袋给纪颂展示他扣着两枚小金环的耳朵,一抹发顶,自豪道:“什么呀,我这是小时候就打了的。因为我爸妈说不打耳洞的人下辈子可能变成驴。”
“……”
金耳环闪瞎了纪颂的眼睛。
他配合叹息:“我失去了做驴的机会。”
现在才五月份,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只有黑板边放了个空调扇在呼啦呼啦乱吹。
顶上风扇旋叶转得慢,风却不小。
纪颂视线缓缓下移,看前座赵逐川头顶的几根头发随风动。
他起身,走到桌前屈起手指敲了敲:“醒醒。”
同时,上课铃也响了。
赵逐川抬头坐起来,舒展开四肢靠着椅背,目光还带有倦意。
纪颂指指自己的右耳。
再挑了下眉毛,随后转身走回自己桌前,准备入座。
门口传来铿锵女声:“纪颂!回你座位上坐好,你们老师要来了。”
金姐穿了套干练的薄西装在门口抱着胳膊点人头数数,数完又拎着她的大托特包开始挨个收手机。
等收到第二排一个同学桌边时,金姐厉声:“还有一个呢?也拿出来。”
纪颂趴在桌上静观一切,心想还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金姐的法眼。
他已经上课看见那座位上的哥们儿玩俄罗斯方块好几天,早看得不爽了!每次都堆方块不严丝合缝,非要留些小空隙,玩不明白还要玩!
周末来上课的老师大多有周密繁忙的本职工作,比如今天上午来授课的老师洪鸣就是本地电视台一位颇有名气的主持人,据说带出过不少央传的学生,自己在外还开有工作室,来集星讲课纯属没太多准备的连轴转。
集星这种大拿老师讲课讲得好,偏心的情况也毫不遮掩。
洪鸣演示稿件结束,挪过椅子往讲台边一坐,拿名单开始点名让学生回课,第一个就点林含声。
“第二个孟檀,准备一下。”洪鸣扶正领带,击掌一次,“开始。”
前五个回课的同学都是班上有播音主持基础的,从小就开始学,每个人发音都标准,洪鸣还特地留意到了坐最后两排的赵逐川,点他起来问了名字,又让他坐下。
这是赵逐川第一次上洪鸣的朗诵课,手里的稿件随机分发,有诗歌、散文、台词、小说。
他刚好抽中了篇幅不短的小说。
“哇,你字这么多?”林含声看了眼自己新抽到的短篇诗歌,“要不我们换换?”
赵逐川漫不经心道:“没事,都一样。”
教室玻璃窗外,金姐来巡课,旁边还跟着每周偶尔能见得到的彭校长。
纪颂第九个回课,他抽到的是散文。
除了台词,他自己觉得最难的也是散文,之前上第一节课的时候,洪鸣就说他感情不够充沛,嗓子还没完全打开,知道短视频文字自动生成配音吗?你就差不多,念书像念经,重音有问题。
不愧是靠嘴皮子赚钱的老师,骂人都押韵。
纪颂忐忑不安地刚站起来,教室门开了。
彭校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身旁的金姐探进半边身子,对洪鸣抱歉微笑,勾手喊人:“纪颂,你出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极少有人来往。
整个开放式空间能听清第十位回课同学清亮用力的朗诵声——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坐在走廊发呆,直到你眼中乌云,全部被吹到窗外①。」
窗外,蓝天的饱和度拉至顶点,树梢头的绿意浓得近乎奢侈,蝉鸣随办公室厚重的门被打开而变得更加响亮。
彭校压着裙摆坐下,抿了一口茶水,双手交叉在胸前,皱着眉盯了纪颂好一会儿。
纪颂被盯得不太自在,站姿从最开始的昂首挺胸逐渐变成了手放交握着放在身前,只有把自己想象成校长的服务员才不会那么尴尬。
彭校终于出声:“你那耳洞,什么时候出去打的?肿成这样,感染了怎么办?你们表演生现在打什么耳洞,玩儿个性吗?”
金姐正在旁边接家长的投诉电话,刚想抽出空来帮纪颂一嘴。
纪颂直接说:“彭校,我是戏导生。”
彭校又喝了口茶,气得缓了缓,重新找回状态:“戏导生怎么了?你考不考表演?还扎这么一根钛钢钉在耳朵上,考试的时候你也打算戴吗?”
知道校长是怕自己拎不清,纪颂连忙低下头装乖:“考试的时候不会戴的。”
“彭校,”门外,赵逐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是我带他去打的。”
①《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是由当代四川省武胜县诗人李元胜于2013年4月创作的诗歌[摘自百度百科]。
-
颂颂(耳朵突然不疼了):你真是神医!
小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