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渡 第3章 三

院内，是两个人在互相扯着头发，她们各自的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抓着，一个不注意便会伤到想要上前帮忙的无辜之人。是以，男男女女们站在离两个人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眼巴巴看着，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这两个人中有一人是先前嘲讽何芷的妇人，另外一人则是不满妇人把气撒在自己身上，然后嘀咕了一句之人。

“住手！”郑老夫人被何芷搀扶着，吼出这两个字就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话刚出口，一阵剧烈地咳嗽就涌了上来。

院中的众人闻言，纷纷侧头看了过来，就连正在撕扯的两个人也不由被这道虽微弱却充满了威严的声音震住，手上的力也不禁松了下来。

“我还在这呢，你们想要干什么哪！啊？说话呀，一个二个变了哑巴不成？方才不是闹得厉害吗？”郑老夫人的声音极轻，但在场的男男女女皆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心头惴惴不安，他们深知郑老夫人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谁也不敢去触霉头，每个人都紧紧抿着嘴唇，生怕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声音，从而殃及自身。

看着众人半晌，郑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道：“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阿芷，你带杨大夫下去休息。”

郑老夫人说完，便脱开何芷扶着她的手，一个人回了屋。

“那芷儿根本不是府中的丫鬟，而是这府中的大小姐！”

顾允“嘭”一声推开房门，迫不及待把这个他刚打听到的重大消息告诉杨濯。

杨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又继续喝着她手中的茶。

顾允一屁股坐在了杨濯的对面，不满地说：“你难道不怀疑吗？一府小姐打扮成丫鬟去请你这个蹩脚大夫，这说明……”

“说明我医术精湛，这还能说明什么？”杨濯见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把话接了过来悠然道。

顾允本想说何芷脑子应该不好使，竟然会找杨濯这等黑心大夫，但听杨濯如此自信，骂道：“不要脸！”

“顾少侠，彼此彼此。”杨濯放下茶杯。

大约隔了半个时辰，屋外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哭声，打破了夜的宁静。“老夫人去世了！”这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在静谧的宅院里炸开。

屋内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走廊上的丫鬟小厮们跑来跑去，个个面露惊恐之色。灯光在风中摇曳着，映照着他们慌张的身影。

两个人随着人流而去，前厅大堂已是一片素白，灵幡飘扬，堂内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哭声。

重重的白色帷帐之后摆放着一口棺材。上等的紫檀木，泛着紫得发黑的光。何芷一身素缟，跪在蒲团上，身后是一干郑氏族人。

儿子摔断腿的那位妇人姗姗来迟，身后还带着几个极体壮的家仆，一进入灵堂，她提高声音道：“何芷谋害老夫人，以谋夺家产，抓住她！”

郑氏族人自觉让出一条道，皆无一人出言阻止。这争家主的人极多，势力盘根错节，复杂得很，心里巴不得旁人赶紧斗，斗个两败俱伤最好，自己好渔翁得利。

“家主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何芷直勾勾盯着妇人。

“上！”

妇人一声令下，几个家仆就要上前去抓何芷。

桀桀桀桀桀！

突然！一阵骇人的笑声从棺椁中响起，这笑声又尖又细，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堂内众人顿时惊得浑身一震，

有人“啊”的一声，道：“鬼！有鬼！”

人群惊恐地看着棺椁的方向，刹那间，恐惧如潮水般席卷每一个人，顾不得太多，你搡我|我搡你地往门口逃也似的跑去。

杨濯两个人刚来至门口，看见的就是男男女女如洪流般奔逃出门，两个人愣了一下，然后迅速闪到了一侧。

待人群散去，杨濯眯着眼去察看堂内的情况。

厚重结实的紫檀木棺椁上方，聚集着一团红色雾气，极其虚幻，似有若无。

须臾，雾气深处有一双干枯的手探出，其尖锐的指甲紧紧地扒拉着那红色的雾气，在雾气上划出道道痕迹，指甲与雾气的摩擦间，隐隐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像是要撕裂这雾气的束缚。

桀桀。

随着一声尖啸，那双手猛地一用力，整个鬼身裹挟着一阵刺骨的寒意，从红色雾气中挣脱而出，直直地朝着外面飞了出来。

速度之快，几乎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与此同时，一柄剑从杨濯与顾允的头顶呼啸而过。直直杀向了那鬼的腹部！可在剑锋与鬼接触的一刹，那只鬼又幻化成了一团红色雾气，杀过去的剑直接穿过了那团红雾，插在了墙上。

两个人转头一看，院中有五个人刚好从空中落了地，悬在他们腰间的银铃随着她们的动作摇晃，却不响动。

五个人皆身着白色长衫，清新脱俗，如同初雪般纯净。衣裳领口和袖口以淡蓝色为边，天蓝色的腰带束于腰间，一条两指宽的带子系于腰带之上，其两条蓝色长带自然垂下。

看着五个人的打扮，倒是像某个仙门世家的弟子……

“杨濯，你看见了吗？凌霄派的弟子！”在杨濯还在琢磨来人是哪个仙门的弟子时，顾允便在身侧惊呼出声。

“我不瞎。”杨濯倒是没有顾允那般震惊，语气一如既往淡淡的。

“他……他们过来了。”顾允的语气里难掩欣喜，眼睛亮闪闪的。

五个人半点没耽误，很快便往灵堂跑来。

“二位，这里危险，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吧。”为首的女子走到杨濯的面前，好意提醒道。没等两个人回答，便着急忙慌走进灵堂。

离开……是不可能的！

顾允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杨濯，杨濯叹了一口气，很快两人就像做贼似的躲在门外偷看。

屋内，红雾已重新变成了人身，他们也看清了那只红衣女鬼的样子。那是一张惨白的脸，惨白得如同腊月的霜雪，没有一丝血色，双目中闪烁着幽绿的磷火，长发杂乱地披散着，像是无数条扭动的黑色小蛇。

为首的女子高声喝道：“鬼物，束手就擒，你没地方可逃了。”

女鬼的喉咙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嘶吼，露出长指，正欲飞身向前来攻击女子。

女子不畏，手掐剑诀，只见墙上的那柄剑飞出了墙面，很快就在空中掉转剑锋，径直朝着女鬼身后而来。

嘎嘎！

女鬼似有所感，在空中一个旋身躲了过去，最后稳稳落了地。

女子与旁边四人对视一眼，随即手持着剑，一同上前去制伏女鬼。

那边打架打得火热，这边看热闹的也没有闲着，捧场那叫一个好呀！只听见顾允一口一句“精彩”“打得漂亮”。

顾允虽说是习武之人，可与修士那是一个天差地别，大不相同！像这种人鬼相斗的场景平时就只在话本里看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一时看得瞠目结舌，移不开眼，也是在情理之中。

对比下来，杨濯非但没有那么激动，竟还像是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仿佛如此震撼人心，惊心动魄的打斗看过无数次一样。

看着看着，杨濯忽觉那女鬼有哪里不对劲……那女鬼的表现似乎没有了刚才的灵敏，反而奇怪非常。剑刺向她，她没有丝毫要闪避的意思，也不见她有任何疼痛的反应。她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械，一个劲地挥舞着双臂，双手如钩，朝着五个人猛扑。她的攻击毫无技巧可言，只是单纯地凭借着一股蛮劲，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一般来说，像这种中阶鬼物应当是和人一样有思想、有情感的。可堂内打架的鬼物的表情很是呆滞，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女鬼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造了一个傀儡，并且逃出去害人了！

“喂！别打了，这只是只傀儡！”想通之后，杨濯对五个人喊道。

正专心打斗的几人听见，都愣了一下，神色各异。

傀儡？怎么可能？他们可是一路追过来的，邪祟哪来的时间脱身并造一个傀儡！

事情是这样的，宗门在半月前让他们下山来除祟，他们完美完成了任务，可在返程的路上，途径此地，仙宝妖踪鉴却出现了异响，显示有东西在此作祟，五个人一商量，就打算先除了此处的邪祟，再回禀师门。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邪祟的级别高于他们好多。实在难对付得紧。一连几天，都被她给逃了，更气愤的是，竟还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害了人！

这不，为了防止她再害人，五个人用尽手段，总算让这邪祟受了伤。

五个人乘胜追击，一路随着妖踪鉴追至此。

可杨濯的话若非虚言，那就说明这邪祟的实力远比他们预想的还强！

话又说回来了，他们并未在杨濯身上感受到一丝灵气的波动，她的话真的能信吗？

为首的女子心中疑惑，可不自觉相信了杨濯的话，手上动作不停，趁女鬼无暇顾及她时“咻”地扔出一张符篆。呼！符篆一触碰到女鬼，女鬼的身体顿时燃烧了起来，化为一阵灰烬。

邪祟狡猾，师父诚不欺我！

女子大惊，对其余同门道：“遭了，我们中计了！”

其余同门也是一惊，其中有一人说：“师姐，现在该怎么办？”

“这鬼物受了伤，必定会去吸人精气，我们得快点找到她！”

“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后院的方向便传出一阵惨叫！

不好！

须臾，众人行至长廊，便发现了院子中央有一个人静静躺在那。

夜色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月光惨白地洒在庭院里。走进一看，此人脸上血肉模糊，眼眶周围笼上了一层青黑，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像是两颗失了神的玻璃球突兀地镶嵌在眼眶之中，嘴巴也大张着，仿佛是想要发出那声被死亡截断的惊呼。

看衣着，正是那儿子断腿的妇人！

杨濯正在仔细察看，身后毫无预兆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透着丝丝寒意，从肩头蔓延至全身。

“那个，我需要帮助。”杨濯话音刚落，一道寒芒乍现，一柄剑如流星般飞速掠过她的发丝，带起几缕青丝轻轻飞扬。

剑刃在空气中划过，发出轻微的“嘶”声，剑身闪烁着凛冽的寒光，直直冲向那只鬼手。

眨眼间，那冰冷的触感消失不见，杨濯耳边余有剑刃破风的呼啸声。

“结！”长剑被女鬼弯腰躲开，女子的手飞速在空中画咒，一声令下，长剑分为五柄，绕在女鬼周围，剑锋直指着下方，悬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剑栏。

剑栏内的女鬼发疯一样，不停地用头去撞长剑，使得长剑发出“嗡嗡嗡”的鸣响，她自己也因被剑光烧伤而时不时发出凄厉叫声。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杨濯！你有没有受伤？”顾允急急道。

“嗯，我没事。”杨濯答道。

“走，小命要紧。”说着，她拉着顾允就躲远了些。

这边，五柄长剑开始剧烈震动！

这鬼物又吸食了一人，力量肯定提高了不少，她们自然斗不过，眼下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于是又施一计：“布下天罗地网，擒住她！”

四名修士对视一眼，然后飞身出来列阵，方才说话之人从怀中摸处一个竹筒，手拿着竹筒往中间一放，便出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小巧丝网。

四人神色紧张，动作却不含糊，嘴里念念有词，指尖灵气围绕，接着同时拉着网向后退去，只见那张小巧玲珑的网随着四人的动作膨胀开来，化为一张巨大的网悬在空中。

嘭！

女鬼此时也把剑震飞了出去！女子大惊，手上迅速结印，电光火石间，那张巨大的网顿时罩在了女鬼身上！

五个人的眼睛紧盯着妖怪，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紧握武器的手指变得苍白。

“师姐，不会没人来支援我们吧？”

女子望了一眼天，就在此时！

嘎嘎嘎！

女鬼好似听懂了没有人来支援，发出了骇人的笑声，困住它的天罗地网竟开始燃烧起来！

眨眼间，女鬼如离弦之箭飞向一个少年修士。速度之快，众人皆无一人来得及反应，那少年也呆住了，愣在了原地。

嗖！

一只长剑飞来，仿若一道惊鸿，撕裂空气，速度快到极致。只在眨眼的瞬间，便似跨越了无尽的距离，已然挟着凛冽的锋芒抵达女鬼近前，其速之快，如同光的一闪。

一切仅发生在瞬息之间，疾似流星，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回过神来看，长剑穿过女鬼的心口，剑锋离少年只差毫厘！

短暂的寂静过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五长老的剑！”

“五长老……”

“连这种中阶妖物都斗不过，看来得让掌门师兄加强训练了！”一个眉清目秀，气质出尘，身穿紫衣长衫的男子悠悠然落了地。来人眼底眉梢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看着颇有仙风道骨。

“五长老好。”

五人闻言，齐齐作揖行礼。

男子手一挥，长剑便回到了他的手中。

同时，女鬼化作一滩血水。

“顾允，收一收，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翠花吗？”杨濯轻轻推了一下正眼神炽热盯着来人的顾允，冷冷道。

翠花是一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