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见证是不是姐妹,小然好奇得心痒痒。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心里种下,就会不断去浇灌它。大哥看见那包东西的时候是什么表情?痛哭流涕?跳起来大喊万岁?他会生气吗?……
小然心里猫挠了一样难受,瞒着闻启想上山去看看。
门刚开一条缝,还在担心背后有人忽然把自己叫住,缝里一个矫健的身影立马吸引她的注意力。
闻启正逃难一样在街上流窜,跑两步还回过头来观察门内有没有人。
小然眯了眯眼,有鬼。
在往常同一时间段,大哥从闻府厨房拿了饭盒准备上山。
“诶!”有个人叫住他,犹豫了半天,问:“你,还好吧?”
大哥冻得有些迷蒙,眉毛努力上挑想把眼皮拉开,却越发诡异。
他说:“还不错?怎么了?”
“那个……”他顿了顿,“没有为难你?”
大哥脑子被冻住了,听不得别人打哑谜,皱眉道:“哪个?”
“算了算了。”那人摆摆手,也不好意思直接说闻启的坏话,头回见着话递到嘴边还喂不进去的人,这活儿就该他挣。
细细想来,闻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毛病。
对他的恐惧最开始来自一个家仆。他那天当着闻启的面踹死了一只流浪猫。
后来轮到他去送饭时,却一直没从山上下来,等其他人找回去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用嘴拱饭吃,旁边蹲了个红衣服的小孩,慢条斯理笑眯眯地对他说:“这个饭本来是想给小猫的,你帮它吃掉吧。”
再后来,有人在背后嚼闻小公子的舌根,说他原本该冻死在门边的,还是闻耀灵心善给捡了回去云云。
不过不到一周,这个人就不见了。杀猪还听个响,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愣是没有一点痕迹可循。
最后,没人敢再说什么,连正眼也不敢看这个小公子。
新来的家丁问为什么,一个两个三缄其口,皱眉摇头,表情沉重得像是得了绝症。
越是未知,越是恐惧。生生把一个几岁大的孩童给包装成了十恶不赦,纨绔难教的地痞流氓。
但此种种,只是心照不宣的眼神罢了,闻耀灵也无从查证。
年末,大哥在街上跑腿搬菜的活结了工钱,路过糯米鸡时,给昭然和闻启一人买了一个。
“今天好冷……啊?”他将手缩在袖口里,侧身用胳膊撞开猎屋的门,看清屋内的人后,冷下脸,道:“你们是谁?”
*
闻启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大哥身后,因为个头矮些,提溜着小碎步走得飞快才勉强跟上他。
快跟上了,又躲在竹林里,探出半个脑袋,等上一段距离。
“好玩吗?”小然凑在他耳边,用气声小声问。
“好玩啊,怎么不好玩,这多有趣。”闻启注意力全放在避免被发现,或者发现后哪条路能最快逃跑上,顺嘴就接上了。
说完,他楞了瞬,转过头去。
雪地里空荡荡一片,除了竹子,还是竹子。
以为自己幻听了,正要转身的时候,眼角出现一团黑色,有些遮挡视线。
闻启以为是眼屎,伸手揉了揉。
“哥。”小然等不了了,仰头盯了他好一阵,把自己当空气,还这么久,确实有些尴尬。
眼屎……不,妹妹!
闻启一把滑跪到她脚边,刚好和小然个头齐平,他伸手捂住小然的嘴,一只手就把她的小脸给遮了大半。
“嘘!别被发现了。”闻启另一只手把她揽到自己身边,搓了搓她肩膀,“冷不冷啊你,一身黑,我看着都冷。”
“捂误巫物呜呜呜……”
“什么?”闻启手松开一点,虚虚覆在她唇上,要是昭然敢大叫,他随时能关上。
“我说,红的就不冷吗?哥你有点常识。”小然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来猎屋吗?鬼鬼祟祟干嘛呢?”
小然的唇软软的,温热水汽呼在他掌心,有些痒,闻启在她衣服上搓了搓。
“我想看看,好玩呗……走,跟哥偷偷的。”
闻启看着黑漆漆一团小姑娘,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敞开暗红大氅把小然围在前面,两个人企鹅一样摇摇摆摆往前探查去。
猎屋内,火还烧得旺盛,围坐在炉边的,却不是平日里的两个小孩,而是两个男子。
一个面色温和,嘴角似乎永远带笑,另一个个头矮些,却也挺拔干练,带着少年的爽朗,却给人疏离感。
“叨扰了,我们……”温和面容的人先开口。
“打劫!”
“千风?”那人似乎和大哥一样被这一声吼给吓住,他站起来,扯了扯打劫的人的衣袖。
大哥只是楞了一秒,很快恢复如常,笑了笑,“打劫?行吧。”
“谁先?”他在两人注视下,将手里的饭包往地上一扔,挽了挽袖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一起上也没问题。”
为首的劫匪见他这幅“好久没打架了,正好来一场”的气势,有些虚。
说实话,这劫匪两个长得白白净净,穿着得体。就是有些破旧,衣裳上沾了些泥点子,眼眶也略微凹陷。
更像是科举前夕快把自己熬死的读书人。
而对面这位曾经在狗嘴里的抢食,从无败绩,因为身兼数职,皮肤早就晒成小麦色的大哥,更像是找事的流氓。
于是,这位叫千风的年轻人三下五除二就被大哥给制服住。大哥手肘箍住他脖子,斜斜笑道:“最瞧不上你们这些打劫的,一点技术含量没有。千风?我看你欠揍。”
“哥,快跑!”
大哥完全没把这位柔弱哥放在眼里,只要自己一伸脚,他似乎自己就能摔下去。
但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他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的时候,亲身体会了这一点。
闻启和小然刚凑在窗边,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小然因为个头太矮,在他旁边一蹦一蹦,看不连贯,错过了很多重要剧情。再想蹦起来看看,忽然被闻启给当头摁住。
然后他想都没想,跑到门前,一脚踹开了门。
里头一片混乱和挣扎,注意力被这声巨响吸引到门口时,看见的就是一小串山楂,稚嫩的脸上明显不太爽地盯着屋里的人。
空气凝固了两秒后,两个人轻轻把昏迷的大哥放倒。
可狠话还没来得及对这个小孩放,又是一团小小的黑影从门口冲进来,一头就扎在千风肚子上。
小然是有实战经验的,打蛇打七寸,一瞬间就将那人给摁倒在地。那人闷哼一声,但因为个头年龄优势,却反应极快地翻身把她制住。
但闻启此时正和另一位男子就在门边,笑眯眯地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你往左,我往左,你往右,我往右,就等闻启扑在他怀里。
小然被制住无法动弹时,忽然,“嘶”的一声,一条青色的影子冰凉而光滑地缠上千风的脖子,他整个人瞬间卸力,僵在原地。
“蛇……蛇蛇!”
昭然朝青蛇会心一笑,而另一边的那人却无半点反应。
只见闻启朝他一扬眉,喝道:“坐下!”
他竟听话地蹲坐在原地,两只手放在身前,像个……驯化的小狗?
“带你弟弟快走。”闻启又说。
那人竟真的转身过来扯千风,青蛇于是松开了他。千风有些懵:“你对他做了什么?”
“媚术。”一旁有人回答。
的确是媚术。师父观察了闻启三天三夜后,觉得小公子不能浪费这张脸,选择传授靠脸吃饭的法子。
不过闻启技艺不精,对眼前的男子抛了几百个媚眼后,眼皮都瘦了一圈,才勉强驯化成一条狗。
闻启道:“恢复正常前,快走,不然……”
不然什么,他还没想好,不过幸好有人开口接话,闻启索性继续摆出一副傲娇脸。
那人战战兢兢看着这一屋子怪人,有些后悔没听哥哥的话,去镇上再找歇脚的地方。他说:“屋子里东西我们没碰,就是太冷了,生了个火。”
说着就扛着他汪汪叫的哥往门口走。
“等等!”小然叫住他们,走上前把地上的食盒递给两人,“他不吃,给你们吃吧。”
那人犹豫再三,对这个蛮力挺大,乖乖站着又水灵灵的姑娘微微颔首,接过食盒一刻也不想多留,转身就走。
等两人走远,闻启转身笑道:“为什么给他们饭?”
“反正你刚在家里吃过了,而且……”昭然耸了耸肩,“他们看起来很饿。”
“我妹心真好。”闻启揉了揉她的头,“对了,你怎么知道是媚术?”
“啊?不是我说的。”
两人惊恐地回头看了眼,躺得死猪一样的大哥。应该也不是他。
冷静思考了一阵后,齐刷刷猛地又看向青蛇。
青蛇半阖着眸子,困天困地要死不死的疲惫模样,“我困了,出门后把门锁好。谁家冬眠被连着两天给吵醒的,没王法了。”
娇俏女孩儿的声音,千柔百转,灵动万分。
小然笑眯眯地说:“原来你是女孩。”
闻启看着青蛇千姿百态地离去,又瞪着小然,半晌才发出声音,“它,她……会说话?”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夹了起来。
“嗯。”小然倒是不奇怪,这青蛇看着就很有灵性,对这它背影喊了声,“开春了,我叫你起床啊。”
过了一阵,青蛇重新盘好后,懒洋洋应了声,“哦。”
大哥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了小然和闻启的对话,说什么外面猎屋外面空荡荡的,太冷清了之类的。
但他不想动。
因为作为街霸,有些丢人。
又好一会儿,却听不到两人吃饭的声音,怀里的糯米鸡都快结冰了,他抽搐着眼皮虚开一条缝。
入眼就是两兄妹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笑脸。
小然笑起来,颊侧有两点梨涡,眼神纯澈,让人想起糖葫芦。但若是和她打过交道,就不会轻易被这姑娘的甜美给迷惑了。
而闻启笑得总不是那么尽兴,蔫儿坏蔫儿坏的,丹凤眼垂下来,颇有兴致地打量他。
大哥心里翻了个白眼,笑面虎,还是两个!
“醒啦?大哥。”小然笑着扶他。
“不装啦?”闻启也看着他。
“嗯。”大哥若无其事咽了咽口水,觑了眼墙角的青蛇,用嘴型问:“睡了?”
“早睡了,”小然哭笑不得,“你们两个看不出来,胆子也太小了。”
闻启不服气点了点她的头,“是你见的太多了。”说着,他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袱递给大哥。
还是得面交了。
同一时间,大哥将怀里的糯米鸡递出去。
两个人都扭扭捏捏的。小然兴奋地在中间当了见证人,替二位交换信物。
“这是给你的,这个是我的,这个是你的。”她一拍手,笑道,“礼成。”
北风将窗框吹开,屋外干枯的树杈上,挂着闻启和小然刚画的桃花画。
一簇一簇,盛开在枯枝上,春天就长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