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等在西风巷 第4章 第 4 章

西风巷剧团的上班时间比较松散，如果没有演出或排练任务，话剧演员们并不需要天天打卡。

通常每周只有三天晚上有演出，偶尔也会从外面引进其他叫座的新项目加场。

周一上午，林未晚早早达到剧场。

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还未走到剧团门口，正站在台阶上打电话的小乔眼尖就看到了她，马上挥手示意。

其实小乔没有正式见过林未晚，之所以能快速认出，纯粹是她早早做了功课，从赵澄澄那里要到了照片。

随着林未晚走近，小乔连忙挂断电话走下台阶，笑着迎了上去：“林老师您好，我是小乔，欢迎您来我们剧团做指导。”

小乔画着精致妆容，扎着利落的低马尾，身着干练利落的杏色套装，得体又清爽，让人如沐春风。

“你好，我是林未晚，不用喊老师，叫我名字就行。”

林未晚戴了顶白色棒球帽，衬得白净的面容更小巧精致，与小乔的裙装不同，她的浅蓝色套装为短袖休闲西装加长裤，将细腰长腿修饰得恰到好处，自带一股出尘的飘逸感。

“那怎么行。”小乔跟在她身侧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一边寒暄一边察言观色，他们做商务对接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最擅长跟人虚与委蛇，说话做事八面玲珑。

据她感觉，旁边这位作者大人应该不是难搞的人，她客客气气道，“我应该虚长几岁，要不，我喊你小林老师吧。”

叫人家小林，亲切却不够尊重；

喊人家老师，又显得刻板疏离。

还是小林老师好，亲切又有礼。

林未晚从大三就开始陆陆续续接触出版社的商业人士，人情交往里的学问她多少知道些。

因此听闻这个称呼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笑表示随意。

其实她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称呼她，称呼和名字一样就是一个代号。

并不会因为别人喊你一声老师，就能赢得真正的尊重。

那种当面叫人老师，背后骂人傻/逼的事儿她见多了。

星光剧团一共有三个剧场，两个小剧场加一个大剧场。

小剧场能容纳两百多位观众，平时一个用来演出，一个用来排练。

而大剧场通常是有大型演出或引进其他剧目时使用的，能容纳上千人。

她以前最常来的是前厅的小剧场。

记忆中的前厅没有太多变化，立柱和墙面看着是重新粉刷过的，吊灯也重新安装了，比以前绚丽华贵。

门口两侧依次立着几个宣传展架，林未晚一眼就看到了季西野的半身单人海报。

正是前天晚上他在西川街签名的那张。

当时林未晚只悄悄瞟了一眼，没看太真切，现在大大方方摆在这里，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人物主要占据海报的右半侧，光度从左到右由暗渐明，季西野微微侧头，正好将半边脸暴露在颇具氛围感的光圈中，他目光微垂，像若有所思，又像漫不经心。

看起来很有质感，像文艺大片。

“季团参演的话剧上个月就结束了。”小乔看着他们当家人的脸，神色甚是骄傲满意，“这张脸摆在这儿就是吸引观众的活招牌，所以我们打算放到过年再搬走。”

林未晚：……

是呢，还真空穿西装，性感风玩得明明白白，是会招蜂引蝶的。

门口右侧展架后面，是剧团的展示墙和荣誉墙，上面有全部正式演员的姓名、照片、荣誉称号以及优秀作品的剧照和奖牌。

从左往右逡巡一圈，大多数老演员都是林未晚认识的。后面也增加了几个未曾谋面的新人，再三查看，没找到那个让她心下不爽的名字。

很好。

“《山寺桃花》组的两个小主演还是大三的学生，他们上午有课，要十点之后才能过来，我先带你去会客厅休息一下吧。”

小乔昨天就跟林未晚说过此事，告诉她不需要早来。

林未晚则闲在酒店没事，就想提前过来看看。

这里曾是她熟悉的地方，虽然没太大改变，但要说一点不陌生是假的。

她知道接下来肯定会遇到熟人，那就难免提到旧事。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没事，你先去忙，我自己转转。”

林未晚婉拒了小乔的好意，想进小剧场里面看看，话音刚落，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逼近，两人闻声侧头，只见季西野正从中厅沿着过道往前厅来。

没想到他也来这么早。

“季团早。”

小乔见人三分笑，热情地跟自家领导打招呼。

自从前年季西野爸妈去海南休养，家里就只剩他一个人。

这少爷年纪也不小了，却连一顿像样的饭都不会做。

因此他多半留宿剧场宿舍，三餐靠食堂供养。

“早。”

季西野打扮得光鲜亮丽，从发型到着装，看起来均仔细收拾过了。

他们季团平时上班真不这样，衣服多以休闲简约为主，虽然不管怎么捯饬都很帅，但今天尤其让人眼前一亮。

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尾音还有些许苏感。

小乔不禁怀疑，这声“早”是不是在跟她说。

“这位是‘不知所云’林未晚老师。”小乔不知道去车站接人的“司机”是季团，还以为俩人初次见面，她作为中间人自然要互相介绍，“这是我们团长季西野。”

说完，她双手贴腹，噙笑等着俩人商业寒暄，时刻准备当捧哏。

“你来了。”

季西野一开口小乔马上就感觉不对劲。

听这语气，看那眼神，这明显是旧识。

她不禁疑惑又懊恼，感觉自己没做好功课。

“嗯，我还没谢谢季团亲自去车站接我呢。”

林未晚其实是想好好说话的，老这么阴阳怪气太幼稚无聊，可一开口就管不住自己。

天啊，季团，季团还给人当司机？

不是，这位作者大人是什么来头，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深厚背景？

小乔来回打量双方，眼珠子都快转掉了，她努力寻找蛛丝马迹，越看越不寻常。

感觉他们团长才是“讨好方”，而林作者的神色就不以为意多了。

现在的作者都这么嚣张大牌吗？

可她明明刚刚跟自己说话时还好好的啊？

不对，这两人之间绝对有猫腻。

安全起见，她还是保持观望状态比较好。

“季团，小林老师。”小乔略显尴尬地搓搓手，笑得挤出了鱼尾纹，她佯装为难地试探道，“跟资方的线上会议马上要开始了，我，我先走？”

小乔努力睁大写满真诚的眼睛，看起来不容置疑。

“你去吧，我留下。”

季西野爽快答应，语气客气得近乎“平易近人”，有点，吓人。

小乔顾不上吃瓜，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冲林未晚摆摆手赶紧退场了。

在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林未晚一句话都不想跟季西野说。

小乔走了，她径直左转，轻车熟路地往小剧场走，季西野自觉跟上。

此时小剧场的双排门朝外敞开着，里面只有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

站在门口，记忆中一排排的阶梯座位已然不见，舞台也被拆除，全部换成了当下流行的沉浸式演出环境。

可移动型舞台搭在里侧，被三面观众席围着，木制圆桌座椅错落散开，位置远近高低不同，颇有一种讲究的茶文化氛围，只是装饰得更现代一些。

大门两侧的高墙上，甚至还搭建了跃层观众席，半圆形楼梯直通上面。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不难想象，等晚上天光暗下来，明灯、大屏一开，绝对是表演天堂、视觉盛宴。

季西野最热衷创新改革，与时俱进，不用多想，肯定是他的主张。

此刻小剧场除了站在门口的俩人，就只剩一位打扫卫生的阿姨。

看季西野陪着一位戴棒球帽的女生站半天也不说话，阿姨有点好奇，不时往他们方向打量。

擦桌子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

结果随着她靠近，越看女生越熟悉。

越觉熟悉，越想一探究竟。

最后，还是林未晚率先开口。

“白姨，你最近还好吗？”

说着，林未晚抬手摘掉帽子，姣好容颜尽现，让人见之忘俗。

“你是，未晚？哎呀，你回来了！我说怎么看着怪熟悉呢！”

白姨激动地直拍手，眼眸里真切的动容让人心底隐隐发热。

她上前拉住林未晚的手，像关照自己的孩子，“这次回来呆多久？”

“大概一个月吧。”

林未晚任由白姨摸索她的细手，白姨常年干活，手掌粗糙有薄茧，触觉带着明显的沙砾感，让她想起了奶奶的手。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多留些日子。你看咱们现在的剧场，比以前气派多了，票也卖得好！”

从白姨的一句“你回来了”，到现在的“咱们”，这些属于家人之间的、不分你我的词实在让人感怀，听得林未晚有点想哭。

只是她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人等她，怎么能谈得上“回”。

“我看到了，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林未晚真心附和，说实在的，不管她和季西野怎么闹，她打心眼里盼望剧团能发展得更好。

她见过剧团的没落，也见过剧团的新生，见证过前辈演员们的梦想和努力，也深切懂得他们对艺术的尊崇和对传承的责任。

西风巷剧团虽然小，却依然是艺术的殿堂，依然值得尊重。

白阿姨走了，离开前反复叮嘱林未晚一定要去她家吃饭。

当她得知这次来的编剧指导是林未晚时，由衷地为她骄傲自豪。

林未晚是带着坚硬的外壳回来的，没想到才进剧团第一天，就被长辈的关切弄得丢盔弃甲红了眼。

她不敢看旁边的季西野，低头沉沉吸了口气，又抬手把鸭舌帽戴了回去，使劲儿压了压帽檐。

不得不承认，她始终怀念、感动当年在西风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曾是她最快乐的两年。

而季西野就是打破梦境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些，她更看旁边的人不顺眼。

也不管这是谁的地盘，不管他们是不是战略合作伙伴，她没好气地扭头就走。

只是刚走出没多远，就被一声悠远迫切的声音定在原地。

这是再见后季西野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