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晚风微凉。
林岁愉正蒙着面,坐在院子里,借着一盏油灯,捣鼓着桌子上不知名的粉末。
酒老手里拿着那把全身被灰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剑,从屋里出来,面对林岁愉坐下,将手里的剑郑重地放在桌上。
林岁愉手下动作不停,抬眼看了看桌上的剑,又看了看酒老,道:“不要。”
酒老听见这话却不干了,“嘿,你这臭丫头,江湖险恶你又不是没经历过,总要有东西防身吧,就靠你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蒙汗药,痒痒粉,还是要用那根破铁棍,那玩意只怕早被你丢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酒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知道你让我去送霁月,是想支开我,可你总得让我放心吧,你又倔得慌,不肯去取你爹的剑,我既传你怀拥剑法,那你用为师这把剑正合适。”
林岁愉依旧捣鼓她的东西,平静开口道:“那你用什么?”
酒老拢着下巴上的胡须,故作高深道:“为师武功早已大成,世间草木皆可为剑,徒儿放心。”
林岁愉狐疑的看着酒老,嗤笑一声,道:“知道了,臭老头。”
“嘿,你这臭丫头,要叫师傅。”
见林岁愉不搭理他,酒老自顾自喝了口酒,叮嘱道:“你啊,再别怪你自己了,这么多年了,要是廖大哥和啸天老弟看到,也总该怪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说不定还怪我没照顾好你呢。”
见林岁愉没有反驳,又接着道:“那尹家小子是真不错,家世显赫,武功高强、既聪明、又有胆识、还重情义,更重要的是,他是那已故季太傅的学生,那季远清是什么人,是连中三甲的太子太傅,又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他的学生,人品自是不用说,这样好的夫婿哪里找。”
见林岁愉依旧不理他,接着开口,“唯一的坏处就是他家世太过显赫,依着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是配不上的。”说着说着,酒老神色动容,有些惋惜,“唉,要是你爹你娘,还有廖大哥还在,若是三皇子没有谋逆,我常家不曾落寞,依旧是大辰首富,那他尹家也还是将军府,我们这些老骨头努把力,也是配的上的,只可惜如今……”
“唉,都是造化弄人。”
林岁愉听不下去了,“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我哥下落不明,生死不定,我家仇未报,没有心思。”
酒老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却还想多说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老了,想得多些。”
这时尹鹤云和东方既明提着铁锹,满身灰尘从院外进来。
“累死小爷了。”见酒老和林岁愉坐在院里,气氛有些不大对,问道:“你们聊啥呢?”
“没什么。”林岁愉将一个一个包好的纸包整理好,抱在怀里,起身准备离开,看着桌上那把剑,犹豫片刻,把剑带上,转身进了屋子。
身后传来酒老欣慰的笑声。
尹鹤云和东方既明放下东西,坐了过来,尹鹤云道:“酒老,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酒老哈哈一笑,道:“觉得你俩不错。”
东方既明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
尹鹤云却爽朗一笑,道:“小爷也觉得我俩很不错。”
酒老笑过之后,看着他俩道:“有一事……想请你们帮忙。”
东方既明道:“酒老但说无妨,我们尽力一试。”
酒老放下酒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请你们在路上多看着点林岁愉,督促她,让她好好上药,好好恢复。”
“这丫头啊,有点事全埋心里,深夜里反复回想自责,只会折磨自己。”
东方既明道:“好,酒老,我们会时时提醒她的。”
酒老点点头,拿起酒壶,作敬酒状,道:“那便多谢二位少侠了。”
言罢,喝了口酒,接着道:“你们应该很容易成为朋友,她啊,之前也爱玩,只不过后来,唉……她现在这样也是怕连累你们。”
东方既明不解道:“连累?为何会连累?这一次要是没有她,我们还不知会怎么样。”
尹鹤云犹豫的开口,“酒老,我知道我不该问,可我还是想知道她究竟怎么会回事。”
听见这话,酒老看了一眼屋子的方向,垂下眼,手指摩挲酒壶,“她……”
东方既明见酒老有些为难,连忙打圆场,“不急于一时,相信她以后会亲自告诉我们的。”
尹鹤云也点点头作罢,道:“抱歉,酒老,是我唐突了。”
“无碍。”酒老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看天,“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她兄长如今下落不明,这是她最大的心病。”留下这句话,酒老便进屋了,留下尹鹤云和东方既明面面相觑。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
林岁愉出门伸了个懒腰,却见院子里,酒老正拿着布子在给老黄牛擦拭,院外,酒老已经将昨日骑回来的三匹马套好了车,静静停在那里。
酒老瞥见门口的林岁愉,“醒了?醒了去叫剩下的,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能睡。”
林岁愉看了眼远处的天,心里不由腹诽,“这天明明才朦朦亮,左右不过卯时,是你睡不着吧。”
懒得听他讲话,便去叫他们起床。
几人用过早饭后,准备启程。
东方既明交代道:“霁月,路上听酒老的话,切不可胡闹。”
东方霁月乖乖点头。
“来吧,我们该走了。”
东方既明替东方霁月拢了拢衣服,看向酒老,道:“多谢酒老。”
酒老将东方霁月抱到老黄牛的背上,牵着老黄牛挥挥手便出发了。
老黄牛每走两步,东方霁月便回一次头,朝着身后的几人挥手再见,东方既明也是满脸不舍,呆呆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人影慢慢淡出视线,才收回视线,尹鹤云过来拍拍他的肩,道:“我们也该起程了。”
尹鹤云将马车牵来,林岁愉提着剑,背着一个包裹,跨步上了马车,马车里很宽敞,林岁愉将背上的包裹放在一旁,靠着墙壁闭眼小憩,东方既明和尹鹤云坐在外面赶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东方既明拿着缰绳,不时用马鞭抽着马匹,尹鹤云盘腿而坐,两手放在脑后,靠在身后的木板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打发路上无聊的时间。
尹鹤云道:“美人,我看见你提着一个长棍一般的东西上车,那是什么?你的武器吗?干嘛包起来?”
东方既明想起东方霁月说过,酒老就用一把灰布包裹的剑就将敌人全部斩下,不禁好奇道:“是酒老的剑吗?你是酒老的徒弟吗?”
林岁愉早晨醒得太早,这会坐在马车上本就昏昏欲睡,可是两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林岁愉不悦地皱起眉头,语气也带上些许不耐烦,“话很多。”
尹鹤云和东方既明默契地对视一眼,本以为林岁愉不会回答他们的问题,沉默良久,林岁愉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他的剑太久不用,剑身,剑柄,剑鞘全都锈迹斑斑的,被人看见太丢人,所以就给包起来了。”
尹鹤云一听就知道林岁愉在胡说八道,东方既明却很认真的点点头,一副信了的样子。
马车里的林岁愉睁开双眼,将手里的剑拔出一截,寒光乍现,剑身清亮,剑刃锋利,靠近手柄的地方,还刻着一个“凡”字,一看这剑,就知道剑主人十分爱惜,丝毫不像林岁愉说的那般。
林岁愉合上剑,重新闭上眼,将剑抱的更紧了些,其实在她心里,她已经把酒老看作父亲一般。
另一边,前去蒿里山的人们正在一片树林中休整。
苏牧躺在树上小憩,刘冠清坐在一截断木上聚精会神擦着手里的枪,同门的人便聚在一起说着话。
自从乔晞知道了他们当中混着怨修和杀手,她这一路都在观察,乔晞悄悄凑近乔苏,小声说道:“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一路走来,洪泽门主有点奇怪啊?”
乔苏反应了一会,道:“没有吧,除了行程有点紧张,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我看是你多心了。”
乔晞见乔苏不信她,着急说道:“可是我真的觉得他很奇怪,而且我上次看见他半夜放飞信鸽,不知在和谁通信。”
乔苏道:“或许是泽苍门内有急事需要他处理吧。”
“可是上次既明哥和尹公子他们都说……”乔苏不耐烦地打断乔晞,“够了!乔晞。”
闹出的动静有点大,很多人都向他们这边看过来,乔苏连忙陪笑,压低声音教训乔晞,“上次你说会有怨修破坏伐山大会,我们也做了准备,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是东方既明他们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
刘志这时过来插话,“二小姐,大家都很累,你也别给师姐添乱了,差不多得了。”
乔苏点点头不再吭声,只是依旧怀疑洪泽,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戒备。
有人向“洪泽”说道:“洪门主,我们会不会太赶了,大家都有一点不大适应。”
“洪泽”却义正严词道:“我辈中人当惩恶扬善为己任,现在蒿里山秽气横行,周边的村子正在遭殃,我们早去一分,他们就少受一份苦。”
“洪泽”又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大家,确实都是一副状态不佳的样子,安抚道:“这样,我们到蒿里山附近,好好休息整顿两天,养精蓄锐,再去讨伐山里的怨修怎么样。”
那人见冯正这样说,只好作罢。
众人休息了两刻钟的功夫,又上路了,此时的他们距离蒿里山只剩不到一半的路程。
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程,林岁愉他们也终于快到了。
夜晚几人在野外生起火堆,东方既明和尹鹤云坐在火堆旁取暖,林岁愉躺在一旁的马车顶上看星星。
东方既明看着明亮跳动的火焰,想起了东方霁月明媚灿烂的笑脸,心头一片柔软,忍不住的笑,心里暗暗猜测她现在会干什么,是已经睡了呢,还是会缠着酒老和她一起数星星。
尹鹤云看了看附近的地形,算了下日程和距离,道:“我们明日就能到蒿里山下了。”
东方既明闻声回神,道:“我们这几日紧赶慢赶,按理说早就应该追上他们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
尹鹤云看着远处山的轮廓,道:“别自己吓自己,他们人多,总有人会反应过来的。”
“他们可不像你们这样聪明。”林岁愉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她将手里的帕子递给尹鹤云,“你的帕子,我洗好了,给你。”
“好,谢谢。”接过帕子后尹鹤云才反应过来,道:“你手不是还没好?你碰水了?”
林岁愉道:“没事,已经好了。”
尹鹤云撇撇嘴,“我信你才怪。”
两人一路上,时时提醒她,看着她上药,却没成想,还是没看住。
林岁愉感受着夜晚的凉意,道:“前半夜我先守,你们先去睡吧。”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几人也渐渐摸到了对方的性格脾气,东方既明和尹鹤云也不和她客气,转身就去马车里,上车前,尹鹤云深深看了一眼林岁愉的背影,将手里的帕子小心放进怀里,便跃入马车。
林岁愉抬头看着今晚的残月,眉间紧皱,不自觉的抠手,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种没来由的焦躁,莫名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