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什么。”曾觉弥摆了摆手,视线落在老葛头身上,手指晃了好几下,回忆了一番,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在聚宝斋做事?”
“二少好记性,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了。”老葛头的神情有些落寞,叹了口气,咕哝道:“老了、老了……”
“聚宝斋?”老葛头旁边的年轻人吃了一惊,“那可是申城数一数二的玉器行!您竟然在那工作过?”
老葛头心里难受得厉害,一边摆手一边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这时姜辞往前几步走到老葛头面前,说道:“葛老,刚才那掌柜说您是因为生了病才被辞退的,这件事可属实?您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揭您伤疤,是我手里有一份工作,没准您能干。”
葛老苦笑了一声,“这件事他倒是没撒谎,自从去年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我这双手就碰不了刻刀了。”
“可我刚才看您拿石头的时候,手还是挺稳当的。”
“那不一样,玉雕是个精细活儿,雕刻的时候,手抖一下都不行!我这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抖得像筛糠似的,哪个玉器行敢用我?本来我在聚宝斋干了三十年,按规矩,他们该给我养老,可他们为了省这笔钱,骗我签了一个什么洋合同,我就稀里糊涂地被撵出来了!”
姜辞猜测葛老签的应该是免责协议之类的东西。
葛老一口气说完,冲姜辞和曾觉弥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在他看来,甭管这个穿着学生装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听了他的话以后,也不可能给他提供什么工作了。
“等等!”姜辞拦住了葛老,说道:“您就不听听我手里有份什么工作?”
葛老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看来您没认出我来,我也是开玉器行的,皇家紫、隆昌玉器行,这您总该想起来了吧?”
“是你!”葛老眼睛都瞪大了,“哎呦!你这两次穿得也差太多了!我都没认出来!”
姜辞笑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上次赌出来的翡翠,还放在店里没动呢!我们店里,都是一些年轻师傅,基本功倒是不差,就是阅历太浅。所以我想给他们请一位老师,日常指点指点他们。这个工作,您愿意干吗?”
姜辞很清楚,聚宝斋出来的玉雕师傅,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更何况葛老在聚宝斋工作了三十年,这三十年的经验,是相当宝贵的财富。
这也是很多创业公司不惜重金从大厂挖人才的原因。
反而是葛老有些踌躇,“我这手……能行吗?”
“这样吧!我给您写一张便条,您拿着它去隆昌玉器行,先试着干一个月,到时候是去是留,您自己决定。至于工钱,暂定三十大洋,一个月后要是咱们双方都满意,再谈后面的报酬。”
姜辞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刷写好了便条。
葛老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复说了好几次“我一定好好干”,这才出了赌石场,奔着玉器行去了。
这会儿赌石场里的其他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了。
毕竟大新赌石场出了这档子事,这生意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了。
一群人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
这时堆放原石的桌子边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在了路过的人脚上。
“啊!”
那人惊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和他同行的人连忙问道:“怎么了?没砸坏吧?”
半晌,那人脸一红,讪讪地松开手,干咳了一声,说道:“没砸坏,就是吓我一跳。我看见一块东西从桌边掉下来,还以为是石头呢!没想到……”
周围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都乐了。
“这大新赌石场的桌子多长时间没换了?怎么桌角还掉了一块!”
“怕是被白蚁蛀了吧!”
“晦气!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可别带到家里去!”
秦宴池瞥了一眼那块桌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桌角的断口看着很新,不像是被虫蛀的,倒像是被外力掰断的似的。
这时曾觉弥走过去,拍了拍秦宴池的肩膀,说道:“走吧!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吃饭去了。”
曾觉弥话说到一半,又转头看向姜辞,邀请道:“你也一起吧!去杏花楼吃饭看戏,都是亲戚,没外人!”
姜辞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就听见曾觉弥又说道:“杏花楼的糟卤肘子,那是一绝!我跟你说,在这申城,吃喝玩乐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跟着我们出去玩,各家的招牌我能带你吃个遍!”
秦宴池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
这家伙还挺骄傲……
谁知这番话歪打正着,正中姜辞下怀。
糟卤肘子……
姜辞这么一犹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秦宴池的汽车上了。
没办法,经历过末世的人,胃的优先级有时候比大脑还高。
不过上了车以后,姜辞就说道:“二少,小九爷,吃饭我今天就不奉陪了,但是糟卤肘子……我能不能打包两个?”
“吃饭为什么不奉陪啊?”曾觉弥立刻嚷嚷起来,“都是亲戚,初次见面吃顿饭多大点事!”
“二少是单身自由人士,和我当然不一样。像我这种已婚的女人,回家晚了,可是要向长辈告罪的。”
曾觉弥啧了一声,“大房还查你岗啊?要不我派人回去知会一声,就说你和我们吃饭去了!”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方便。”
曾觉弥还要再劝,这时秦宴池说道:“请客吃饭本来是美意,要是连累她被长辈责骂,反而不美了。”
曾觉弥只好作罢,“那好吧,改天再约。”
“好。”
姜辞只当是客套,随口答应了一句,倒没想过这事将来有一天会兑现。
毕竟这二位地位不一般,今天八成是被人叫破了身份,出于礼貌才和她打招呼的。
识趣的人过了今天,就不应该再套近乎。
几人乘车到了杏花楼,由掌柜亲自带着去了楼上的雅间。
刚坐定,曾觉弥就把身子往掌柜那边歪了一下,问道:“糟卤肘子还有吧?给她打包两份,她急着回家。”
“哎呦!二少这话说的,您开口,就是没有我也得给您变出两份来啊!您稍等,我这就去后厨给您安排去!”
虽说肘子基本都是当天一起卤好的,可打包也需要些工夫。
姜辞坐在雅间里,正东张西望呢,下面忽然响起一阵胡琴声。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楼下的台子上,一个老生并几个丑角上了场。
看场景布置,有些像是衙门开堂。
老生身穿宝蓝色的袍子,带着官帽,一开口,声音既洪亮又清脆。
“头戴乌纱奉孝先,思想开国万民欢。家严有语呼兄弟,得配汪洋水底天。”*
这时曾觉弥问姜辞,“你平时爱看戏吗?”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身体不好,几乎不出门,所以不大懂戏。”
“那也没什么,看几场也就懂了。而且今天这出戏的典故出自三国演义,你不懂戏也能看懂。”
虽然不知道曾觉弥为什么这么热情,姜辞还是配合着说道:“那么这宝蓝色衣服的演的是谁?”
“她演的是陈宫,一会儿还有个曹操。这演陈宫的,是荣春班的红角儿,叫冯竹笙,在坤伶里是数一数二的所在。”
“坤伶?”
“就是女戏子。唱戏的常演反串,下一出戏上台的雪棠春,是唱旦的,虽然是个男人,可一扮上,倒比女人还像女人呢!”
“演曹操的也是女人?”
“那倒不是,生旦净末丑,前两个常有反串,后三个却不常有。”
两人正说到这,掌柜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道:“二少,打包好了。”
曾觉弥还没说够呢,看了他一眼,“你动作倒快!”
姜辞站起身接过食盒,说道:“二少,小九爷,我就先告辞了。”
等姜辞走了,曾觉弥看了一会儿戏,忽然冲秦宴池问道:“隆昌玉器行在不在淞江商会里?”
秦宴池摇了摇头,“不在。”
“那刚才多好的机会啊,她怎么不求求你?”
“刚才也算是好机会?”秦宴池哑然失笑,“初次见面,又是男女有别,你当人家女孩子像你一样自来熟呢!”
“女孩子……”
曾觉弥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秦宴池愣了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当。
姜辞今天穿着学生装和他们同行,他倒是一时忘了她已经是已婚女人了。
然而曾觉弥重复完,话锋就是一转,说道:“说起来,她年纪还真是挺小的,不过才十八岁。秦淮安那小子真是虚长了几岁,一点不知道让着人家!”
“说话归说话,大家到底年龄相仿,你下次再遇见人家,也该收敛点。”
“我又没什么坏心思!”曾觉弥一堆歪理,理直气壮地说道:“一日三餐,怎么着都得吃,我看见漂亮的我吃得香还不行吗?”
……
另一边,姜辞回到家中,把肘子给便宜公婆送去了一份,借口要和小姑子一起吃另一份,躲过了饭厅那顿晚饭。
秦夫人看她上学第一天还想着家里,也就没有多问。
姜辞的小姑子秦淮南带着丫头丹青,跑到姜辞房里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秦淮南忍不住问姜辞,“大嫂,洋学校好玩吗?你跟我说说呗!”
*标注部分为京剧《捉放曹》戏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