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峦背着行李在前堂坐了好久,想着这些天他在这里当跑堂的日子,呵呵的笑起来。安逸的日子将他修补好,他打算回到漠北。
他啊,还是比较喜欢长河落日,携酒杀敌的日子。
如果来的及,就跑一趟岭南,品上明年的第一炉沉香,若赶上江南早春的第一场桃花,必定簪一枝头上。
若是路过临安街,定要烫上一壶陈年花雕,做一回风流天下的俏儿郎。
谢昳一到前厅,就看到小宁朝他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唇努了努对面的方向。
秦风峦整装待发,看见沈掌柜跟韶灼一起从后屋出来。
表情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恢复。
笑着对谢昳说:他要走了,回漠北。
谢昳点头说了声,好。
秦风峦的笑容温暖明媚,带着一丝希望,就像盛阳天,雏菊花瓣上的光,干净又美好。
谢昳是真心觉得好。
白云过駒,从上一次他们分开,已经过去许多年,发生了许多事。
唯独秦风峦从未变过,骨子里依旧是当年那个,干净纯澈的少年,意气风发,手执马鞭,笑得豪情万丈。
话尤响在耳边:
“谢昳,哪天你要是厌倦了京城,传信于我,我带你去领略这大好河山!”
秦风峦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红。
“其实在这之前我的确是要打算离开,原因是不想再见那两个人,可是发生了一件事,我想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
躲避不是小爷的风格,我要走也是光明磊落的走,我要去跟他说清楚,从前的事就当自己是瞎了眼,他与我此后两清。”
秦风峦定定的望着韶灼,眸子黑白分明,坠着坚定。
“沈掌柜,其实我非常感谢你,虽然我发现自己被你骗得,干了好多天的活,但这样的日子反而让我走出来了,我也很感谢那天你在厅里维护我。
其实我一直没有跟你说,你挺像我一位故人,一样的聪明,就此别过,你们也保重啊!”
谢昳淡笑,心头莫名感触。
前世他结交秦风峦的原因并不单纯,出于背景和某些复杂的牵连。
后来,与秦风峦交好纯属发现他这个人心思单纯。
就算如此,也仅限于附和的心思居多,涉及深一点的事情从不往下展开。
知道他那些不见光手段的,要么是心腹,要么是死尸。
感触归感触,但是谢昳并不打算将他重生的事告诉秦风峦,因为他重活一世后,竟变得善良不少。
秦风峦已经为他的死难过了一次,有朋友如此该是足够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需散场两次。
谢昳鼓励他:
“很好,你这性子,当真可爱。”
秦风峦顿时指着谢昳,又看看谢昳旁边的韶灼。
“哇,你,你与谢昳究竟什么关系?”
谢昳收起笑容,给他一个无语的眼神。
“对,就是这个眼神,没错了,十二分的像!”
秦小爷打马上路。
谢昳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愈发觉得秦小爷成长了,再也不是京城那个混世二世祖。
也是,一别数十年,回不去何止是他。
“沈掌柜,我这回是相通了才回漠北的,不是赌气,人生在世,还有很多事比情爱重要,我回漠北也是为了我爹,老头舒坦一生,临终被抄家。
我要回战场去,告诉他们,我们秦家人不是孬种,也能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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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芷珺在凉亭中,细细品着御膳房刚送来的红豆乳羹。
杏眼微垂,盖住了眼中千丝万絮。
洁白嫩滑的奶膏绵软细腻,入口即化,上面坠着的的蜜红豆跟葡萄清凉爽口,怡人甜蜜的乳羹,并没有浇灭她心头的隐忧。
刘敏近日常来她宫中,偶然看到一件衣服。
盯着那件衣服袖口的花纹看了半天,若有所思,她自然知道那是她入宫时穿的那件。
这都来源于一个巧合。
在吴府,她新裁了一身衣服,料子是她要的那种,但是上身了却又嫌有些素。
于是对着沈先生画了一半的残画,随意临摹起来。
她之前在纸上画了许多遍,都不及这幅随手所作的神韵相似。
若留在衣服上,墨汁会被洗掉,于是她便按着墨迹用丝线绣上,非常喜欢,所以进宫的时候也穿在里面,露出了袖口。
当时韶灼也于殿外问她花纹的来源。
那件衣服她没再穿过,因为再画不出当时的笔韵。
明明记清了画里的一枝一叶,但是每每再画时,还不若开始临摹的好,她的笔已失了灵气。
于是她将衣服洗净收藏,时常拿出来吹吹风,免得沾了潮气。
却不想那日,她拿着衣服准备收起来时,正好被刘敏撞见,刘敏想要看,她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她笑意十足的迎上去说,皇上要是喜欢这纹样,她就求着婆婆再绣一对荷包送他。
皇上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纹样,忽略了她后面说的话。
后来,猛的一笑未留宿就走了。
这是吴芷珺忧心的缘故,皇帝那个笑容,诡异狠绝,仿佛燃起一场大火,要将一切付之一炬,吴芷珺心惊不已。
但是她当做什么都知的样子,脸上的淡笑都不曾动。
刘敏日益可见的勤勉起来,来后宫的日子也少了。
后宫妃子并不多,除却她还有三位,一个是皇后胡氏,另外两个分别是侍郎之女常妃跟廷尉大夫之女李贵妃,剩余是一些美人。
皇帝之前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后宫看上去十分和谐,如今皇上不怎么来了,后宫更是风平浪静。
四人中,只有她娘家地位低,除了富商背景,家族旁系没有一人从政。
刘敏去她宫中的次数比别人多,并独赐一个“兰”妃封号。
别人照样不将她放在眼中,而她又惯于隐藏,所以不仅是太后,连她自己都快觉得她是那种淡泊随性,与世无争的性子。
后宫只有皇后胡氏育有一女,听说是为入宫前,已与刘敏珠胎暗结,其余再无子嗣。
太后已经在准备,为刘敏再阔一次后宫。
吴芷珺完全不担心这个,她眼神沉静温柔,盯着自己的肚子。
自从将刘敏灌醉,歇在她宫中一回,肚里的孩子已名正言顺,虽然现在众人还不知,但她有把握生下来养好。
她还知道另一件事,皇帝派人去她老家蓉城了,去查了她的背景,从小到大的经历。
这就表明,皇帝根本就不曾信任过她。
皇帝曾有意无意的问过:
“兰妃一手好琴艺,师从何处啊?”
她压下心中诧异随口答到:
“臣妾先是跟庭瑜先生学习,庭瑜先生走了之后,父亲半路为我寻了一个先生,后来他也走了。害,我觉得他们可能是觉得父亲给的月例太少吧!
您说我父亲也是,每月多给点又穷不了,这么抠门干什么?”
刘敏被逗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嗯,你没有骗朕,是你那些先生不知好歹罢了。”
吴芷珺想不通,皇帝为何能通过花纹看出端倪。
似乎一切都指向一个人,沈先生。
刘敏目光阴沉,盯着桌案上,盖好玉玺印的圣旨,扯出一丝笑。
“进徐州刺史贺琳为大锦郎中令,统领巴蜀两郡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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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峦背倚着树干,坐在树杈上,望着墨紫的夜空发愣,繁星满天。
是谁告诉他,只有夏天的星子才是最大最亮的。
放在现在,他若是定要回一句:放屁,明明是冬天的才最亮。
不然怎会如此扎眼。
连日的奔波逃命让他疲惫不堪,他苦笑:
北燕太子的追杀令果然名不虚传呢!
这几天,他已如丧家之犬,到处东躲西藏,为了躲避慕容静的人,甚至一度伪装成乞丐,天之骄子被逼成过街老鼠。
他的画像已被传遍江湖,只要有杀手组织就有人来追他,那人下了活捉的命令。
怎么?嫌他被羞辱的不够,非要亲自手刃才解气?
呵呵,他秦小爷死在谁手里,都不会死在你慕容静的手里!
气血翻涌,血腥又涌到喉间,秦风峦的猛地按住胸口。
刺客没有给他留下严重的伤害,他身上最重的伤是腰间那处刀伤。
北燕名剑刺得,一直没有愈合,反复出血。
秦风峦将扎带系紧,眼前浮现出,那天慕容静暴怒悲伤的脸。
慕容静说:
“风峦,我们完了,永远隔了一个肖晴,我本无意伤你,若他安安全全,我才会原谅你,如今我一见你,脑里就全是,他被你拿刀捅的满身是血的模样。”
秦风峦从没见过那样平静的慕容静,却清楚,他们之间没有余地了。
所有的解释突然堵在喉间,秦风峦仿佛掉进三九天河面上的冰洞。
心想着:本不该如此,要结束也应由他来说,再潇洒的离开。
他与慕容静相识于漠北,一次意外,他被慕容静救下,两人结伴同行,一个直爽豪情,一个坦荡正义,很难不惺惺相惜。
再深交下去,发现彼此的身份也没产生芥蒂,因为他们同样讨厌战争。
无数日夜把酒言欢,秦风峦甚至有了他的小心思,再无法平静的直视慕容静的脸。
惊讶的发现,慕容静似乎也是在意自己的,秦风峦狂喜。
天底下,有什么事比,爱上一个也喜欢自己的人,更幸运呢?
无所畏惧的秦小爷选择直接表明心迹。
慕容静当时怎么说的?
哦,想起来,慕容静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上了他的脸,笑容浅浅。
秦小爷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用他的话来说就是:
爱就爱了,绝不婆婆妈妈。
他像初生的牛犊横冲直撞,凭着一份真心冲进慕容静的生活,甚至,甚至不惜躺在人家身下。
慕容静从不拒绝他,但也从来没说过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