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应飞抬起一脚踹倒地上的凳子,一声闷响,跪坐在地的男人被吓了一跳,浑身抖的更加厉害。
“小人,小人叫…刘,刘黄若。”
刘黄若哆哆嗦嗦的出口,先前还躲在华应飞身后,试图逃避尴尬的秦不弃突然冒出了头,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男人。
不需要多问,从秦不弃的反应上已经能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一直要找的人。
“你确定是他?”
“就是他!”
一大清早,雪还未完全停了,一则传闻就已经不胫而走,在这个刚刚苏醒的城中迅速传播,甚嚣尘上。
尽管事情真假尚且不知,但这则传闻的内容依旧令大多数人表示无法理解的震惊。
有了这则消息的出现,原本刚刚冒出苗头关于战争的流言彻底被压下,再也没有人去谈论。
能在銮城引得无数人关注的传闻,一来是因为它足够让人震惊,二来是因为发生这件事的地方,这件事的主人公足够引人注目。
“你听说了没,许知府家里那个新媳妇,昨晚上半夜跟人跑了,嫁衣都没脱就让了人家的马车...”
本该在今早等来新媳奉茶的许忠和许夫人,从晨起苦苦等到了日上三竿也没能等到许平昌,或者张知尽中的任何一个。
起先许忠只以为是小两口累了,便耐心的等着,可他等了这么久,眼看都快要到晌午了,还见不到一个人影。
他再有耐心等,也不是这么个干等法,桌上凉掉的茶换过一盏又一盏,心里隐隐有预感不好,便差了府里的小厮去后院请人。
只是他等了又等,小厮没把该来的人请来,反倒是带了个坏消息,坐实了他心里的担忧。
“回,回老爷,大公子他,他…”
小厮跪在地上,说话犹犹豫豫不敢开口,许忠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总觉得将要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
“说啊,大公子怎么了!”
他厉声呵斥,小厮被吓的发抖,不住磕头,嘴里喊着饶命,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大公子他,他,死了…”
不好的预感得到证实,许忠站立不稳摔坐在椅上,手边已经换过的第四杯新茶,被他随手一挥扔到了地上,碎瓷片混合着舒展的茶叶溅了满地。
知晓许忠有个品茶的风雅爱好,张知尽来时特意求了张先闻忍痛割爱,拿了压箱底的好茶,不远千里从京城带来,就为给身为长辈的许忠送上一份孝心。
许忠平日里都将这些茶锁在房里,轻易不会拿出来待客,今日是大婚后头一天,新妇敬茶,他这才舍得拿出来。
许夫人面色惨白,听闻此话霎时便落了泪,满目悲凉,险些就要晕过去。
“大胆!看来是我平日里对你们太纵容了,居然敢诅咒我儿,这怎么可能,昨晚还好好的一个人,睡一觉醒来就没了?”
“最好给本知府说实话,否则,本知府要了你的小命!”
小厮惶恐,身躯抖的越发厉害,不住的往地上磕头求饶,额头已经磕破渗血,可他说的句句都是亲眼所见的大实话。
还不待许忠继续发火,另一名知府衙役火急火燎冲了进来。
“知府大人!出大事了!”
许忠心头又是一梗,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他消停,到底是什么大事,要挨在一起发生。
“说,又有什么事!”
“是,是,是马大人,他,他死在自己家里了...”
噩耗一个接一个来的让人措不及防,许忠感觉他的脑子,像是被人重重的打了一拳,头晕目眩,意识恍惚。
昨夜马有将大公主的事透露给了华应飞,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可他只顾着许平昌的婚事,心里又存着侥幸,觉得大公主不会那么快察觉。
到底是他低估了大公主的手段...
“你,你说什么,马有,他,他死了?”
当悲伤逐渐从心头散去,留给他的是后知后觉的惶恐。
许平昌的死他可能一时没有头绪,找不出真正的原因,耽误上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罪魁祸首逍遥法外都有可能。
马有因为什么死的,他最清楚,可当时在场的人除了马有之外,还有他和华应飞,他没能阻拦马有,在大公主看来,或许也是默认允许。
他很可能,会和马有的下场一样。
一想到这里,许忠面上的惊惧之色更甚,只是还不待他分出时间去缕清事情发展,又是一个急匆匆的身影闯了进来。
“知府大人,小人乃清河县衙役,今日前来有要事想向您禀报,迟迟没能在府衙等到您,事出从急所以才贸然闯了进来。”
跪在下首的来人,顶着一张无比陌生的面孔,许忠在脑海中找不到能够与之相对的名字,于是他便只默默听着并不多言。
“清河县县主王太广,三日前娶妾室入房时,被奸夫妇谋杀于洞房之内,今日小人前来是为王县主,向您求个公道。”
这巧合来的太过突然,若是换做平常,蓄意谋杀朝廷命官,又是一对私通的奸夫银妇,他定然是要严加惩处的,可今日一早他经历的事太多。
对比起来,王太广的死,就显得格外微不足道了。
“你说人是被谋杀的,你可有何证据。”
他本想直接把人打发走,好去看看许平昌情况如何,可这跪在下首之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像是读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般,固执的等着他去主持公道。
一个不上台面的县令,活了五十多年岁,又是死在洞房花烛夜,这世间上哪里找这么赚的死法。
居然还不知足,死了便死了,还想怎样。
“自然是有的,这是根据当夜值守的护卫口供,画出来的那对奸夫银妇的样貌,您看。”
眼前人从怀中掏出两张画卷,在许忠面前展开,画上是年轻的一男一女,那女子样貌虽说算不上倾国倾城的,但也带着几分倔强的清丽,如同崖边生长的野草般坚韧。
那男子,生的实在漂亮,甚至比那画上的女子还要美艳上几分,只是这张脸,着实让他有些眼熟...
“大胆!来人,给本知府拿下这狂悖之徒!”
许忠面色陡然大变,厉声呵斥,从来人手中抢走了那副有着男子画像的卷轴。
他还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这画像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许知府家里叮铃咣当,吵了一个上午没消停,抓了那个来传信的衙役,又差了人去好生埋葬马有,他才终于有了时间,去看他那无辜死去的儿子。
新婚洞房里的红烛烧到了尽头,只剩个没被红油淹没的烛芯,还在倔强的燃着,插在桌上的那一朵红梅,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夜晚便已经彻底枯死。
许平昌一身大红喜服,面上血色逐渐消失,惨白一片,他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角甚至还残留着几滴未干透的泪渍。
一见到许平昌这幅样子,许忠便不由觉得心里一阵剧痛,已经年迈的他,蹒跚着步子,晃晃悠悠往门内走。
这幅场面,即便是旁人看了都难免悲伤,更遑论至亲之人。
幸好没许夫人没跟着一起过来,没见到她最心爱的儿子身死的惨状,否则定会因此而痛苦半生。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泪先一步越过了声音,滴落在许平昌的衣摆上。
许忠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仵作,她身材消瘦,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黑袍,干枯焦黄的头发随意用簪子扎在脑后,面色是毫无生机,死气的白。
比起许平昌,她似乎更像个死人。
“知府大人,还是让我先来看一看吧。”
女人说话时语气轻飘飘的,明明她就站在你的近前,却始终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让人难以琢磨。
“麻烦你了,尸姑娘。”
十里八乡最出名的仵作,尸姑娘当之无愧,她原本正在祁县帮忙验尸调查,得了许忠的调令后快马加鞭的往这里来。
身后跟着的是在这么些年,尽心尽力伺候的老管家。
老管家这么多年操持整个许家,许平昌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虽然不是他的,但那也是他自小当心肝疼着长大的。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成家,结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大人,您就让尸姑娘看看吧,这样也好查出来真凶,给大公子报仇啊。”
老管家死命拦着,失去理智近乎癫狂的许忠,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示意尸姑娘关上房门。
房门似乎拥有着某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力量,一旦关上了,就能将屋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开。
门外是声嘶力竭的哭嚎,门内是生机尽丧的绝望悲凉。
尸姑娘一手银针探出,轻轻扎在许平昌的脖颈处,不消片刻,银针瞬间被毒素染黑。
尸姑娘面色惊变,心下暗暗感叹,这毒性实在是猛烈,比她的腐尸毒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又是一枚银针探出,轻而易举插入了许平昌的右胸处,这次银针的反应来的很慢,尸姑娘便趁机将屋内摆件全都查探上一番。
地毯上,杯盏中,酒壶里,甚至这朵枯死的红梅上,都抹了剧毒。
这是,奔着必死来的。
……
“老话说相由心生,说的还真不假,你这人看起来就是一副贼眉鼠眼没良心样子,既然没胆子承担就别做,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做给谁看的。”
刘黄若吓破了胆,被秦不弃这么一问,该说的不该说的,知道的不知道的,他全都毫无顾忌的抖落出来。
华应飞一边瞧不起他这幅胆小如鼠的样子,一边听他说着和秦百宝有关的事,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点评上几句。
听完也不忘自己的立场,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指责刘黄若的畏畏缩缩,赚昧良心的黑心钱。
秦不弃垂落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可却顾及着这样做带来的后果,于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早该做好准备的,知晓秦百宝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商海奋战,有多么的不容易,只是刘黄若所说的那些,远比她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糟糕的多。
她现在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她就会想,当时的秦百宝有多么绝望,多么恐惧。
真恨不得,能现在就杀了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