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旷野 第3章 第 3 章

盛夏，正是一年到头来最热的时候。

林覃在县里最好的高中念书。

天高皇帝远，省里的教育局管不到小县城，小县城教育局又监守自盗。因此，在林覃所念的高中里，即便是学业没那么紧张的高二，也早早地在八月初开了学。

但不幸中的万幸，小县城高中还保留了一丝人性，至少每个星期会放一天假。

恰逢周六，林覃背着包，慢慢悠悠地出校门。

她每个星期要先徒步走到离学校有一千米左右的公交车站，坐一个小时的十六路，然后再骑半小时的共享单车回家。如果下雨的话，妈妈则会开电瓶车来接她。

回家的路太长太麻烦，林覃对于回家其实没有班上同学那么期待，因而走得很慢。

刚出校门，林覃就从包里拿出了放在老师那里一星期刚拿回来的手机。

反正都要在公交车站等上二十分钟，不如先玩会手机。

林覃这么想着，站在校门口，先给手机开机。

千来块的安卓机是年前刚买的，开机还算顺畅，林覃熟练地输入了一串数字后，几个未接来电疯了一般跳出来。

来电备注是【说文】。

明明是大白天，周围来来回回路过的也是不认识的同学家长，林覃却心虚地朝着左右瞟了一圈，然后咽了咽口水。

就在林覃要开始数对方到底打了几个电话之际，新的电话又跳了出来。

还是【说文】的电话。

林覃看着这个电话，不敢挂也不敢接。

她心虚。

【说文】是她小学六年级时在游戏里认识的网友。那个时候她年纪小，不懂情爱，跟着网上的人学着处CP。

对于小学生林覃来说，网络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是模糊的，她分不清CP的意思，就跟着别人叫自己刚认识没多久的CP“老公”，这么一叫就是五年。

不知不觉间就网恋了五年的林覃逐渐长大，就在她以为这段感情要一直停留在网络的阶段，对面提出了要奔现。

奔现？

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从周一到周日，七天都要穿着学校校服，连化妆也只敢抹素颜霜和变色唇膏的林覃是绝对不会和网络上的人见面的。

她在网络上是受人追捧的圈子中心，但现实里只是一只灰扑扑的鸭子。

童话里，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是因为它生来就是天鹅，只是一不小心混进了鸭群里。

但林覃不一样，她就是只鸭子，再怎么想变成天鹅，再怎么伪装成天鹅，她也只是只鸭子。

而和她网恋五年的【说文】就是只天鹅。

是一只住在超一线城市的大别墅里，父母都有着体面工作，开学要在国际高中读书的天鹅。

鸭子和天鹅是没办法见面的。

林覃眼也不眨地拒绝了这只在网络上无意认识的天鹅，并且在不久后，找了个机会提了分手，还顺手把他的□□删掉了。

手机的铃声还在叮叮当当响着，明明没有别人在看林覃，她还是一阵脸热，匆匆忙忙地将手机声音关掉。

等林覃再一抬头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面前。

那人长得很高，很瘦，面容模糊不清，像深秋的一道剪影。

林覃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紧张地咽口水：“你……”

剪影突然说了话：“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是【说文】？！

林覃睁大了眼，抓紧书包的肩带，遵循本能地往学校的方向跑。

林覃体育成绩很好，但【说文】毕竟是男生，逼人的脚步声一直在她身后响着，林覃心里越来越骇，忍不住朝后一看。

那【说文】不知何时竟然手里提了一把开锋的剑。

那剑剑身长且笔直，林覃越瞧越眼熟——那不是王者荣耀里李白的剑吗？！

就在林覃大惊之际，那把剑竟然径直朝她的脖颈处飞来。

救命！

林覃头猛地往上一抬，眼睛一睁，看到的却是熟悉的灰色遮光帘。

她在宿舍，刚刚是在做梦。

她惊魂未定，胸脯在床上慌乱地起伏着。

床帘外面是一片寂静的漆黑，只有空调发出的细微响声告诉林覃她还活着。

林覃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摁亮，才六点四十，时候还早。

同寝室的三位室友昨晚回来的晚，睡的也晚，星期一又没早八，这时候自然还在床上沉睡着。

林覃躺在床上，闭眼五分钟，试图睡个回笼觉，发现自己实在毫无睡意后，认命地睁开眼，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

她洗漱的时候都心不在焉，连玩手机的心情都没有，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睛是盯着自己，神却不知飞到哪处去了。

差点被一剑封喉的后怕还在脑子里回荡，林覃机械地刷着牙，心里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做的梦。

都说梦来源于现实，她刚刚做的梦也并非全部虚构，至少到未接来电那一段还是纪实的，后面那一段李白的剑就有些扯淡了。

绵密的牙膏沫在嘴巴里咕噜咕噜地动着。

林覃一边吐泡泡，一边嘀咕，自己肯定是昨天打了王者，才会做这个梦的。

市面上经常有游戏做宣传，说一款游戏是一个江湖，重要的不是江湖，重要的是江湖的人。对林覃来说，王者荣耀和【说文】没办法分开。

自从她上大学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说文】了。但一玩王者荣耀，竟是梦见了他。

和【说文】的网恋经历虽然是彻头彻尾的纯爱，却是她身上的一块疤。

疤痕停留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林覃的过去——那个弱小自卑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林覃不愿意回想自己的过去。

她漱完口，又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泼去。

无论冬夏，清晨的冷水醒神功能总是超乎寻常的好，林覃被这冷水一泼，关于过去的那点乱糟糟的思绪也就熄了火。

她走出厕所，无声地将今天要用的资料和笔记本都装进包里，拉链一拉，准备出门了。

林覃忙，不是短时间的忙，而是长时间持续的忙。

长时间持续的忙具体就体现在她基本上一天不落地坐图书馆。

可图书馆七点半才开门，这个时候去还是太早。

于是林覃就骑着电动车，去最近的食堂吃早饭。

她这几天赶时间去图书馆占位子，早饭大多是便利店的包子、玉米这些方面携带的东西，坐在食堂里正正经经地吃完馄饨是这学期头一回。

可能是大学早饭没什么人吃的缘故，食堂阿姨打饭手抖的概率很低，给林覃盛了满满一碗的馄饨，让林覃慢慢吃。

新鲜的葱花和虾干、紫菜浮在汤的最上方，底下是十几颗皮薄馅多的大馄饨。馄饨是荠菜猪肉馅的，馅料很实诚，比外面卖饺子的馅料还多。

林覃捞起一颗，趁着热气咬下半颗，味道很好。

即便是夏天，刚出锅的馄饨冒着的热气还是给眼镜蒙上了层水雾。

林覃嫌不方便，就把眼镜摘了下来，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打算边玩手机边吃早饭。

林覃作息还算健康，每天零点前一定闭眼，和当代大学生的睡觉时间略微错开。因此，她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看看昨天晚上有没有漏掉什么信息。

这些事按理来说都是在她刚睡醒或者洗漱的时候完成的，但她做了个噩梦，醒来实在没有心情看手机，因而拖到了现在。

昨晚的微信很安静，没人找她。

林覃青春期时交的网友都留在了□□，微信里只有现实里认识的同学和朋友。

她顺着微信，略过了那些加的广告群，点开

开了免打扰的班级微信群。昨天凌晨一点班委发两条微信。

是关于领书的通知。

大学买新书不划算，太贵，买来又不翻，老师也不一定按书上的讲，毕业了只能按斤卖。

林覃是家里第一个上大学的，没人教过她这些，大一上册的时候傻傻地定了十几本书，从发书的地方搬到寝室都费劲。

大一下册开始，她索性不订书了，但旧的放寝室里也不像话，太占地方。林覃捏着手机思考了一下，直接在微信发了条仅校友可见的朋友圈。

【大一上册书贱卖，九成新，五元一本，种类齐全。】

微信头像是一只美短的林覃，就这么在朋友圈摆起摊来。

她摆摊不专心，刚支起摊子，就关掉手机，拿起没有馄饨只剩下汤水的碗，放到食堂指定地点后，拎着包去了图书馆。

林覃是第一批进图书馆的，和站在门口已经眼熟了的几位校友打过招呼后，她挑了个靠窗有插座的位置坐下来。

她熟练地打开笔记本，开始改剧本。

林覃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参加微电影大赛了。不过那时候她是和两位大四学姐一块合作写的剧本，论起对剧本的贡献，她其实只能排第三。

今年她升上大二，学姐们已经毕业，但负责拍摄剪辑的学长学姐们大多还在学校，小组的雏形还在，加上去年参加比赛最后只拿了个二等奖，大家不甘心——几乎是去年结果一出，微信群里就有人说新的一年还要参赛。

林覃是群里仅剩的编剧，一个人要干去年三个人干的活，没办法，只能下苦功夫。

今年大赛的主题是“寻光”，林覃和组员在腾讯会议上探讨了两个小时，先后否定了探险员寻找极光、盲人在公交车上被人帮助从而产生的道德圣光和一系列要么太抽象、要么太俗套、要么预算太高的题材。

最后还是林覃敲定了故事大概：知青下乡当老师，给乡村的百姓驱散蒙昧，点亮知识的光，同时也是知青找到了自己人生定位，给自己寻到光的故事。

这个故事切题，拍摄所需的预算低的优点还只是其次，最重要的优点是够正能量，好得奖。

林覃知道学长学姐想要什么。

她不想考研究生，但是学长学姐想，如果拿到微电影大赛的一等奖，她们可以申请保研。

拍微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林覃作为写剧本，给作品搭框架的人，必须要负起责任。

但光立意好没用，立意好的故事多了去了，最重要的是故事要好，故事好才能打动人。

林覃在暑假给剧本写完初版后，每天都来图书馆修一些细节，她想让故事更真实，也更动人。

她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从上倒三代又是无一例外的农民，身边也没有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一切就只能靠自己查资料、看纪录片摸索，因此耗费的时间也格外的多。

等林覃好不容易看完十篇论文，修完两个场景的剧本后，已经是可以吃午饭的时间。

她下午有课，上午出来的时候就把上课要用的东西都带上了，没想着回寝室，就直接去食堂吃饭。

正是饭点，食堂里人很多。林覃挑了家酸菜鱼店排队。

排队的同时，她拿起了一上午都没有打开过的手机。

这个上午和昨天晚上不同，倒是有人找她。

早上发的朋友圈在发出不过两分钟，就有人在底下留言，说要买她的书。

第一个回复的那人顶着同是美短的小猫头像，留言的语言相当简洁，【我要买】。

后面其实还有几个人回复了，但林覃看着那个头像，秉持着先来后到和小猫万岁的原则，决心将旧书卖给这个人。

这时候，林覃才想起去看那人是谁。

应尔雅。

昨天在迎新会上刚加的大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