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春词 第3章 拜师学艺

李顺琼双手接过，低头看着热气从茶杯中窜出。朦朦胧胧的水纹间，她的眼睛随之闪动。

“谢沈工掌。”

唯有提高自身技艺，才是在后续破李家之难时最大的助力。而沈寻真，是十二家外手艺最高者，甚至比十二家中第一家家主燕策高上一分。

“沈工掌，”李顺琼再次开口，话语间充满真挚，“您看我如何？”

“如何？”沈寻真一愣，而后竟顺着她道，“是从哪里评价？”

李顺琼答：“从技艺上。”

“技艺？”沈寻真讶异，“可是我没见过李姑娘你做的瓷器。”

“刚刚的瓷器，其实不是阿父的。是我自己做的，阿父做的瓷器在门外的宫女手上。”李顺琼笑。

她进工物局时，抱着两件瓷器。刚刚进门的时候把李父的那件交与那位宫女保管了。

李顺琼仔细观察着沈寻真的表情。

她没有半分恼怒，反而笑意更浓，夸赞道：“李姑娘，我在你这个年纪，远远达不到如此水平。你将来定会有所大成。”

李顺琼闻言，心里却苦笑一声。

她现在的水平，是二十年日积月累换来的。这样的夸赞，让她感觉有些飘忽和不真实。

“不知我能否拜您为师？”李顺琼继续道。

沈寻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问她缘故。

“好。”许久后，沈寻真才道。

这回反而李顺琼愣住了。沈寻真竟然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

沈寻真见李顺琼的神色，含笑不语。李顺琼看她并不想解释也就没有多问。只要答应了，就行。

“你可有时间留在皇宫？”沈寻真问。

李顺琼：“只有一个月。”

她下个月便要赶赴西域，时间实在紧得很。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许紧张。

“下个月有些事情。不过我向您保证，办完事情后我便会立刻回来学习。”

沈寻真伸手轻轻拍了拍李顺琼的肩：“不急，回来就好。我会向圣上请命留你在宫中一月，你安心住下即可。”

李顺琼起身向后走了几步，旋即回身而跪，重重地磕下头去：“谢……师父。”

沈寻真在桌案下的玉匣子里翻找许久，终于挑出了一个瓷壶来。她故意用手拢住瓷壶模样，看向李顺琼道：“琼儿，你可知我当年是如何拜师的？”

李顺琼：“之前我有所耳闻，您为当张竖大师弟子，将一件瓷器反反复复烧制了三年。”

“竖师确实严厉。”沈寻真长叹一声，将那个瓷壶放在李顺琼身前，指着它道：“便是它了。”

立在地上的瓷器是普通的细长颈宽腰样式，可是那份细腻光匀的表面，浓淡适宜的釉色便盛过了千万份瓷器。那点滴精巧的勾勒描线，更是锦上添花，在无数瓷器中光彩夺目，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其沉厚。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手艺人若想有口饭吃，需得精本。有的时候再夸张繁美不过的外表，若是里子错了，还是废品。”

李顺琼明白。

沈寻真是想告诉她切莫急功近利，在这行想走得长远，纵使天资奇高也需慢慢来。匠人匠心，莫忘本心。

“徒儿受教。”她再次躬身。

“莺然。”沈寻真去唤在屋外候着的侍女，“拿进来吧。”

莺然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李父做的瓷器进了屋，放在沈寻真案上。

沈寻真将李顺琼与李闻庭的摆在一块，左右反复比较着。

“你与你父亲相比，竟是不差，甚至比他要强上几分。”沈寻真惊叹道。

沈寻真目光灼灼：“琼儿，你可愿工物局收入你自己的这件瓷器？若是有人所制瓷器入工物局，对其家族都是极大的助益。当然，对工物局也大有裨益。”

工物局每三年便会对所有工艺品逐一进行点评打分，最后选前十样送入懿阁中。这十样工艺品，会被史书详细载录，流传后世。

李顺琼思考许久，还是道：“师父，我觉得这件瓷器还尚未最优。待我技艺增长一些，做出个更好的再送入工物局吧。”

若要入工物局，那必定是要成为前十升入懿阁中。她现在还没有万全的把握。

“也好。”沈寻真拍拍李顺琼的手，转头对莺然说：“给她安排个房间吧，仔细收拾收拾，莫落了灰。”

李顺琼在工物局住了下来。

她开始随着沈寻真制作宫瓷，宫瓷讲究的是精，雅，色。沈寻真不要求她上色，注重精雅即可。日复一日，基础打得愈发牢了。

李顺琼倒不急去上釉描色，前世由于悟道晚，连着基础也比别人打得薄些，之后她便想着在上色上精进来弥补一二，可于基础上跟她同级别的人却是比她略高。沈寻真一眼便看出来她过于注重上色，在制瓷过程中有些浮躁。

现在这些多出来的时间，正是补基的好机会。

——

时间过得飞快，李顺琼学了大半月，就在宫中迎来了天子大寿。

天子设宴，众臣齐聚殿中，一眼望去尽是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楚帝坐于高处，微笑着向众臣敬酒。

李顺琼跟沈寻真坐在中间的一长案后。

殿中本是热气腾腾，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怎么感觉有些冷？”

众人停下，顿时感觉一股冷气上身，不禁一抖。

“发生了何事？”

“怎么如此冷？”

臣子们纷纷私语起来。

又一股冷气径直从外面卷荡进来，带着肃杀的气息。此时朝堂之上所有的金铃震响，扰人心智；黄带肆动，从木梁上飘落下来，在众人眼前晃个不停。门窗四周俱开，风雨混合着血水飘进正殿，带着丝丝血腥气味。

李顺琼凝神看向殿外，那道匿于暗色的身影。

他缓缓走进来，抬眼看向正殿之上的君王。

“楚帝。”邱韫之低低道，提手将剑直指楚帝，剑上寒光大闪，映出两侧臣子害怕惊恐的眼神。

“过来。”他道。

在座众人哗然。

倏然从大殿两侧现出数百兵士，跑到邱韫之周身将他团团围住。

“先别动！”楚帝喝住那些士兵，他刚想抬手，才发现几乎动都动不了。他嗓子滞哑许久，才堪堪说：“邱宗主……那非朕本意。”

邱韫之不答。

他从袖中掏出几块木碑，稳稳地放于地上：“你可记得他们。”

他们？李顺琼朝木碑看去，耳旁也顿时响起了其他臣子的低声讨论。

“你可看到那木碑下方的图案了？”一个人道。

另一个人：“看到了看到了！那是什么？”

“那是长扶宗的宗徽！我看这些木碑，大约是剑宗的人死了，这剑宗主是来向圣上报仇呢！”那个人声音压得更低，幸亏李顺琼离得近，听了个全貌。

楚帝由皇后扶着缓缓下来，站在那些木碑前，面露难色：“邱韫之，朕可以给这些人追封，赐他们家人荣华富贵。但你何必直接闯入宴席，委实太不像话了！”

楚帝越说越理直气壮：“虽说是误杀的，但他们当时混迹于桑流谷，焉能不杀？那便不是个正宗门人去的地方！”

邱韫之攥剑的手握得愈来愈紧，他不再发一言，只是将剑微挪，正对楚帝的胸口。

楚帝眼神微冷，瞪望着邱韫之：“邱韫之！你大胆！”

在座众人无一不倒吸一口凉气，更有老臣站起来，指着邱韫之的鼻子骂道：“区区小儿，竟敢指剑天子！荒唐！”

邱韫之讥讽一笑，他走近楚帝，将剑抵在楚帝胸口。乌黑的瞳孔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李顺琼想，这完全不似那日在医馆看见的清亮眼睛。

“残害同门，杀师违道。”邱韫之一字一顿。

“你我同窗十三载，皇权竟将你变作如此模样。”

楚帝沉默一瞬，继而笑起来：“邱韫之，你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这几个死的人，非长扶宗弟子，而是与邱韫之一同学剑问道的同窗，亦是长扶宗长老。

楚帝此番，不异于将长扶宗根基铲除大半。

“你是如何杀掉他们的？”邱韫之将剑往楚帝胸口上稍稍一推，血便立刻渗了出来。

亲兵再次一拥而上，只是碍于邱韫之的剑尖还在楚帝身体里，都不敢乱动。

邱韫之不信楚帝可以杀掉与长扶宗同息数百年的长老。

楚帝已被胸口的刺痛激出了眼泪，身体力气尽数泄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面目狰狞，目光阴狠地望着邱韫之：“自然是去寻了银山楼的帮助！”

“本来没想杀他们，可谁叫他们破坏了朕在桑流谷的计划？”楚帝近乎癫狂地仰天大笑起来。

“赎罪。”邱韫之声音清淡，却含着股杀意。

楚帝伸手指了指自己，用一种难以置信又好笑的神色道：“你叫朕赎罪？怎么，要朕给他们建几座庙受香火供奉吗？”

邱韫之唇紧抿，他将剑抽出来：“师父临死前，让我念及旧情，不要杀你。”

“我暂时放过你。银山楼，我定会灭掉。”

他步台阶而下，环视四周。

李顺琼用余光环视周围的人，发现均是一副震惊无措的样子，还有几位老臣唰地跑到楚帝身边跪了下去，老泪纵横；皇后哭嚎着：“太医呢——！来人呀——”

她飘荡的目光陡然与一双乌黑的眼眸相交，那双眼睛不像是春水，倒像是十二月里正结着的冰。

李顺琼由于好奇，没有退开，愣是直接与他对视起来。还是邱韫之不自在地挪开眼睛，眼里的寒冰才终于化了那么一点。

楚帝的亲兵已逼近邱韫之，可他毫不搭理，只是直直向殿外走去。

“让他走。”楚帝摆手。

这场寿宴，至此也进行不下去了。

“散了吧，都回去。”楚帝低声道。

他的胸口还淌着血，脸色惨白，一副颓然样。

沈寻真站在李顺琼身边，低声道：“琼儿，回工物局吧。”

“近日皇宫必然动荡，你返家时日已近，趁此快快归家吧。”沈寻真道。

“师父您？”

沈寻真打断她：“本来这一月时间就不足，学不到什么。待你办完事，皇宫也安定些，你再回来专心学便是。”

李顺琼见沈寻真意决，便点头答应下来。

工物局大抵不会受到什么波及。

“好。”

此次归家，便要随郎砚观前往西域，她也要及早收拾收拾。

“小姐。”黄苓见李顺琼面色沉重地进了屋，不禁问道，“怎么了？”

“楚帝遇刺。”李顺琼平静道出。

黄苓一直在李顺琼在工物局的屋子里，也没怎么出去过，这才知道这个犹如惊天霹雳的消息。

李顺琼见她如此模样，笑起来：“不过最后没事。”

“什，什么？”黄苓惊得结巴起来，“怎么会？”

李顺琼：“你还记得我们在医馆看见的那位邱少侠么？”

“他跟楚帝曾是同窗。”

“为什么？？”黄苓诧异，“邱先生看起来……”

“我也着实没想到。剑宗久不入世，楚帝却曾是剑宗弟子。”李顺琼道，“楚帝现杀了剑宗门人，而剑宗在江湖上最是有名望，必会掀起波澜。我们尽早离开，避免卷入其中。”

黄苓还是懵懵的没反应过来，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李顺琼唤了好几声，她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起身收拾衣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