捎春词 第12章 青州（5）

邱韫之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他经常做噩梦，因此不爱睡觉，可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缘故，入睡得极快。

睡梦里，他还在师尊座下执剑诵经。

他正十五六岁，每日便这么枯坐着，被山上的日落映得人影狭长。眼前是云山雾海，红日西沉。

某日师兄弟问他：“韫之，怎么每日都只知练剑？与我们下山玩去。”

他尚年幼，虽然不想去但又不知如何拒绝，便被硬拉着下了山。

师兄弟玩性大爱四处跑，邱韫之不知不觉便跟丢了他们，一个人在人潮来往的长街上走着。

一队人马奔过，他被撞倒在一旁的小贩身上，小贩心善，没与他计较，还将他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此时正好一对母女走过来，停在着摊贩的小铺前。

她们衣着繁锦，珠花满头，看着像是大户人家。

那位母亲神色温柔，拉起女孩的手来：“长瑜，想要哪一个？”

女孩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阿母，这位阿叔的孩子可真好看。”

邱韫之羞红了脸，小声道：“不是。”

“不是？”女孩走两步到他身边，奇怪道，“不是什么？”

小贩笑着解释：“他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刚刚被撞倒在我这里。”

“那你的阿父阿母呢？”女孩继续问。

邱韫之垂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女孩似是看出不对劲，拉住他的手：“你要进我李家吗？”

邱韫之的手粗糙，全是练剑练出的茧子。突然被一双软玉似的手拉住，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却又半途停下。

“不用，”他甚为艰难道，“我已有师门。”

“哪家师门？”

邱韫之抿嘴：“我不能说。”

女孩像是非要问出什么来，继续问：“那你叫什么？”

“致尧。”

那是他阿母给他取的小名，无人知道，无人唤起。

“致尧，致尧。”女孩笑起来，“你名字也好听。”

“真是可惜了。”她看着他，满脸失望之色。

她转身跑回她母亲身边，拉住她阿母的手：“阿母，我们走吧。”

小贩也笑着赶他：“小公子，快回家吧，莫在我这里待了。”

邱韫之怔怔地看了那女孩的背影许久，才提步往反方向走去。

师兄弟也找到了他，一边朝他道歉一遍挽上他的肩：“韫之，我们回去吧。”

回去。

邱韫之突然想跟着那女孩回去。

她回的，是李家么？

——

邱韫之猛然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房梁。

他在原先的客栈里。

他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涩意，果然。

他做的都不是什么好梦。

此时正日头初升。

他起身推开门，正看见李顺琼和郎砚观等人在楼下吃早点。

李顺琼看见他，打趣道：“邱宗主，酒可醒了？”

邱韫之此时衣衫凌乱，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彻夜未消。

他随着李顺琼的目光看向自己，双颊更红了几分，迅速地转身回房整理去了。

“我可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郎砚观乐道，“就他平日那副清淡如水的性子，也能这样窘迫，实在有趣！”

他笑得拿不动筷子，干脆直接将筷子向桌上一放，捂着肚子继续笑道。

“郎大人这是幸灾乐祸？”

李顺琼看着郎砚观这样子，着实不理解。邱韫之的人缘……如此之差么？

“反差大了，自然便忍不住。你是没见过他在长扶宗的样子，就跟个小老头似的，与师尊和其他几位长老一样严苛古板，当真是没趣。”

邱韫之黑着脸下楼：“郎砚观。”

那些话他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

他换了身霁青色的广袖直裾深衣，不再是之前日复一日穿着的黑袍。就连往日扎起的头发也尽数披下，行走衣动间颇有几分温润如玉，高雅郎君的模样。

邱韫之迎着日光，步阶而下。

郎砚观惊得拿起的筷子再次掉在桌上。

“你，你可是邱韫之？”

李顺琼也被他这些变化惊到，只是为眼前美色所迷，很快便开始欣赏起来：“好看。”

“邱宗主这么俊俏的一张脸，不打扮打扮真是可惜了。”

邱韫之眉目羞涩，拱手作揖：“谢李姑娘夸奖。”

郎砚观看不下去，故意咳了几声，打断他们：“好了好了，你们可都准备好了？我们即刻便要出城去栾州。”

“我答应了燕家主把芜生土给他。”

邱韫之目色归于平静，他择近坐了下来，将剑放于桌上。长剑上的血渍已被清理干净，剑身光滑如镜，白光乍现。

“芜生土？你为何要把芜生土给他？”郎砚观闻言急道，“那可是你进断沆山拼杀了数月才得到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地给了燕家？！”

“掌山玉更重要。”邱韫之道。

郎砚观叹气：“罢罢，你的东西，你想给便给了。”

“郎大人，芜生土是何物？”李顺琼昨日便想问，但碍于时机一直没有问出口。

“做陶瓷的一种极好的泥土，燕家恐是想用它在十二家大比中再次夺冠。”郎砚观心里恨恨，“我就是见不得燕家好，这燕家正路不走，偏要投机取巧，我看就这样子燕家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李顺琼从未听过这种土，想来这个世界新的产物。

“还须等等，等他们回信到了再走。”邱韫之气定神闲地坐着，还顺便伸手给自己倒了碗早茶。

郎砚观扒拉两下头发，泄气般地趴在桌子上：“芜生土啊，你真是舍得。”

之前那只黑鸽再次飞来，落在桌案上。

邱韫之展开信件看了一眼：“好了。”

他拍了拍黑鸽，那黑鸽极有灵性，朝邱韫之低叫了几声，又飞到李顺琼手边蹭了蹭。

“你是认出我了吗？我们之前之前在医馆见过面的。”李顺琼摸了摸这黑鸽的头。

黑鸽倒是没有叫，只是继续蹭李顺琼的手心。李顺琼被它的羽毛挠得发痒，笑着翻手去挠它的下巴。

“这黑鸟，随主人。”郎砚观摸摸下巴，发出意味深长的一声笑。

邱韫之轻轻撇了他一眼。

“行行，”郎砚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站起来催道，“路程远，莫耽搁了。”

自从与燕家做了交易，这一路便顺利许多。

——

不足半日，他们便赶到了栾州。

栾州不似青州富庶，倒也算得上是块福地。先帝曾在这里建立数十座道观，供奉神佛，以祈祷风调雨顺，民生顺遂。

众人一踏入栾州地界，郎砚观便提议去一家道观里祈福。

那道观是先帝下令修的第一座道观，名叫清元观。清元观立在栾州孚如山顶上，每逢月中，道观信众如织，香火不断。

烟火缭绕，宝气腾升，黄幡翻动，霞光映满堂岑寂。紫袍道君立于殿中，提手诵经文，香客虔诚拜金尊。一片檀香炉火后，金像垂眼观世人，神色悲悯，宁静肃穆。

郎砚观早就急着去挂红绳求姻缘去了。

李顺琼则和邱韫之并肩迈过观门，穿过道坛，步入天尊殿内。

香客们正排队上香。

李顺琼自觉地排到一队，邱韫之看着她的动作，转身向另一队排去。

金像前的道君正闭眼在为每位香客解惑。

道君沉定的声音传遍整座宝殿。

“福相，有财之貌。”

“三月中旬后，有姻缘降。”

“功业将成，切莫弃之。”

李顺琼听得发笑，这道君倒颇像她前世中一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一个劲儿地说好话，将那些香客捧得乐开花。

待到他们时，李顺琼和邱韫之一同跪到拜垫上。

不知是否是错觉，李顺琼总觉邱韫之跪下时身体微微一颤。

道君禁闭的双眼突然猛地张开，定定地看着他们二人。

“道君，可是发生了什么？”李顺琼见道君面容突然一变，嘴唇紧抿。

“你们二人可心诚？”道君眸色不明，走至李顺琼面前细细地盯着她看。

“自然心诚。”李顺琼坦然自若地回道。

她心里却止不住地犯嘀咕。

这人看着像骗子，该不会真的看出她真身了吧？

那道君却是吁出一口气，叹道：“那自然是心诚则灵。我见二位情投意合，颇为登对，想来心中所求之事不日便会实现。”

李顺琼：“……”

敢情还是位骗子。

邱韫之却在一旁认真问道：“真的会心诚则灵吗？”

道君摸着他的长胡子，微笑道：“小郎君，在天尊座下，说谎话可是要天打雷劈的，我一介修道之人，怎会胡说？”

邱韫之站起来，如那些香客一般虔诚作揖：“谢道君。”

他们走出天尊殿后，李顺琼叫住邱韫之：“邱韫之，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心诚则灵，说出来天尊便不听了。”邱韫之很严肃地说着。

李顺琼见不得他被骗，却也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只好轻轻一叹：“那我们回去吧，郎砚观呢？”

邱韫之指着前方一棵被系满了红飘带的老树下一道身影——郎砚观正努力垫脚抛着红飘带。

“他很急姻缘么？”李顺琼惊道。

邱韫之眉眼舒展，他看着李顺琼的侧脸，良久低低应了声。

“嗯，急。”

李顺琼：我承认我那个时候是色迷心窍TT 在街上看见好看的小男孩便想童养夫养成

我们致尧这么快便情窦初开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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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州（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