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时虞这个人,算不上热心肠,但也不是冷心冷肺的,倘若只是因为盗窃被抓无可厚非,但这种明显是草率甩锅的行为,即便是莱雅不求他,他也不会袖手旁观。
迪肯斯被士兵从地上拖起来,强行摆成了跪坐的姿势,男孩疼得浑身颤抖,豆大的汗水混着泥渍和血液从额角流下,即便如此,男孩嘴里还喃喃着:“我没、我没有杀人……我不是、不是杀人机器……”
“跪好了!”士兵按住了迪肯斯,枪口抵在了男孩的太阳穴。
迪肯斯已经神志恍惚:“不,不是我……我没有……”
白时虞暗骂一声,快速地给奥斯温发了条消息,叮嘱莱雅:“等会儿乱起来你赶紧走,去旅馆找昨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哥哥,让他帮你的朋友们赶紧转移,那里已经不安全了明白吗?”
莱雅重重点了点头:“那你呢?”
白时虞只说:“我会带小卷毛回来找你们的。”
行刑的士兵已经将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在扳机即将被扣下时,枪管被不明的外力撞歪,子弹“砰”的一声射到了墙壁上。
“有蛇!有蛇!!”
“哪有,在哪儿呢?”
“我也看到了!看前面,好大的黑蛇!!”
“放屁,哪儿来的蛇?”
有人坚持自己看到了蛇,有人笃定没有蛇,有人纯想看热闹,人群顿时乱做了一团。
莱雅按照白时虞所说,在这些人争执起来的时候,灵活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换装成装傻时候的样子,飞速赶往旅馆。
被撞的士兵是个没有觉醒的普通人,辉石星系的封闭使得大多数本地居民并不知晓哨兵向导,士兵惊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好端端的是谁给了他一下。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彻底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一个蒙面男人突然从人群之中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来,快到还没等他看清,就已经天地倒转,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其他士兵怔愣一瞬后当即反应过来有人要捣乱,纷纷举枪威慑:“停止你的动作,举起手来!否则就地射杀!”
男人视若无睹,伸手去拉失力跪趴在地上的迪肯斯。
“射击!”油头军官下令。
白时虞一手将男孩扛在肩上,鬼魅一般躲掉了射向他的子弹。
太慢了。
对于特制的针对哨兵的光子枪来说,辉石星系还在使用的枪支宛若一个老古董,子弹的速度在哨兵眼中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
白时虞几步闪到油头军官面前,在油头军官的目瞪口呆中,缴掉了他手中的配枪,“咔嚓”子弹上膛的声音惊醒了军官,冰凉的枪管紧紧地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让我们离开,不然我就……”白时虞压低了声音,模仿着之前见过的穷凶极恶的匪徒,“……杀了他。”
上流贵族当个官像喝水一样简单,油头军官的啤酒肚都是实打实地喝出来的,毫无半点真才实干,平常还能借家族之势作威作福,此刻却是毫无用处,活生生吓破了胆。
“听、听他的!让、让让他走!”油头军官喊破了音,梳的一丝不苟的背头慌张之下变得散乱。
“可是……他要带走杀人犯!”刚入队的愣头青士兵犹豫了一下,紧接着被老兵一胳膊肘拐闭了嘴。
油头军官眼睛瞪得凸起,失声尖叫:“他一个卑贱的平民,贱命一条怎么能配和我比!这个杀人犯没了这个再找一个顶上不就行了吗!敢让我受伤,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句话像是往油锅里倒了杯水,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上流阶层和平民之间的矛盾旷日持久,也因为辉石星系社会制度的特点,永远不会消除。
他们能幸灾乐祸地看迪肯斯的被处决,自觉地将自己和迪肯斯分割开来,成为冷漠的旁观者,但不代表他们就要和上流阶层站到同一阵营。
当两个阶层之间的鸿沟再被提及时,阶级之间的矛盾再被提及时,他们已经被肆意践踏的尊严再被提及时,他们此刻又被从旁观者的席位拉了下来,变成了参与者——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们又站到了迪肯斯的阵营。
“该死的上城猪!搞清楚一下这里是谁的地盘!”
方才还热衷于讲从贵族那里做工听到的八卦的男人,第一个开骂。
“滚出这里,我们不欢迎你!”
“快滚回家抱着你的妈妈撒娇、嘤嘤嘤地哭着喊痛去吧,巨婴!”
被歧视的平民们义愤填膺,抗议着往前涌,发誓要给这群自视清高出言不逊的上层区巨婴狠狠一拳头。
士兵抵挡不住汹涌的人潮,被冲破了防线,士兵们还犹豫着要不要开枪警告,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民众们你一拳我一脚地把士兵们淹没在了人潮之中。
白时虞对这个发展也有点出乎意料,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手里紧张地快要尿裤子的油头军官,内心真诚地感叹了一句:果然敌方的猪队友就是我方最好的朋友。
吐槽归吐槽,白时虞没有错过这个脱身的好机会,一脚把油头军官踹进人群,连带砸倒了前来接应军官的人,身体微微躬起,足尖轻点,几个呼吸间就扛着半大小子迪肯斯跑了个没影。
“追!快给我去追他!”栽倒在地的军官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被挑衅了权威,也不管此刻多么狼狈,拍着地面叫喊,“只要给我追上他,赏100万星币!”
***
小巷中,士兵端着枪戒备地搜查,无人藏匿,士兵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出巷子。
然而,他绝对不会想得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一人从一侧房顶上轻巧跳下,落地无声。
“噗通。”
毫无防备的士兵被悄无声息的白时虞一手刀劈昏过去,随手丢进了巷子里面。
“呜……”
大幅度的动作牵动了背上迪肯斯的伤口,男孩死死咬着唇。
“没事了,疼就喊出来吧。”甩掉了最后一个追兵,白时虞的心情好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安全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迪肯斯抽了抽鼻子趴在白时虞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
白时虞感受到后肩的湿润,装凶吓唬道:“小鬼,我劝你最好别把鼻涕沾到我衣服上,小心我揍你哦。”
“……对不起……”迪肯斯声音闷闷地,像是被白时虞恐吓到,一个劲地重复着对不起。
白时虞:“……”小孩子这么难哄吗?!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妥协道:“行行行,哭吧哭吧哭吧,真是欠你的。”
嘴上嫌弃得不行,但实际上,白时虞的心思早就飘远了。
虽然现在分化成了哨兵,但是小时候的白时虞是个实打实的爱哭鬼,和同学玩游戏受了伤哭、被老师训了哭、考试成绩不好哭,甚至连他自己不小心弄坏了奥斯温的模型,也是嘴一瘪就开始哭。
他不仅是爱哭,还难哄,每到这时候,连平常最宠爱他的哥哥和妈妈都恨不得塞上耳朵立马逃出首都星。
只有奥斯温从小就表现出了面对麻烦精白时虞百分百的耐心,即便是自己的模型被摔坏也不生气,把小小的不讲理的白时虞抱在腿上,用柔软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小白时虞的眼泪——当然,哭完之后内疚的小麻烦精还是认认真真给最喜欢的奥斯温哥哥道了歉。
小白时虞又内疚又觉得丢人,蚊子一样弱弱地开口:“对不起,哥哥……”
“对不起,哥哥……”
背上小男孩的声音和记忆中的自己重合在一起,白时虞一个激灵,直觉不对劲,立马反手把迪肯斯从自己背上扯了下来。
但,二人距离过于贴近,即使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却仍旧没逃过。
迪肯斯眼眶通红还挂着泪,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剂针剂,用力扎进了白时虞的后颈。
幸而刚到辉石V号星时,奥斯温为了帮白时虞掩盖腺体,给他带上了皮质的项环。质地结实的项环牢牢地护住了脆弱的腺体位置,针剂被迪肯斯扎进了旁边的皮肤,延缓了药剂生效的时间。
被背叛的认知冲击着白时虞的大脑,他暴戾地将迪肯斯甩到地上,单膝压住男孩的胸膛,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谁让你这样做的。”
白时虞双手微微收紧,待到迪肯斯被憋得脸色微红时再将手放开,来回几次后,迪肯斯猛地咳嗽了一阵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迪肯斯哭着道歉。
白时虞厉声:“我在问你,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我、我不认识……”迪肯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那个人说,只要、只要我把这个要打给你,他就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神髓……咳咳!蒂蒂、蒂蒂就不会死了……我不想让蒂蒂死……对不起、对不起!”
药剂逐渐发挥作用,白时虞觉得浑身乏力,腺体和大脑都针扎一样的刺痛着,手上力道失去了控制,他咬牙问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这药是干什么的?”
迪肯斯愣了一下,瞬间脸色煞白,仿佛才意识到,曾被不明药剂折磨的自己,如今也给别人注射了成分不明的东西,他似是后悔又似是害怕,近乎失声:“不、不知道,但、但是他说对你没有坏处我才做的……呜呜呜,对不起……咳咳!”
一点点看着迪肯斯的脸色因呼吸困难变得紫红,白时虞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顾不上身体恢复,迪肯斯连滚带爬地远离,他能感受到,这男人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我劝你老实待着。”白时虞因难受声音喑哑,“我答应了别人要救你,见到她之前我不会动你,但是如果你自己跑丢了,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