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迹走得很慢。
尽管尽力在向公共交通过去,大腿传来阵阵的痛感让人恍惚中仍会产生腿部还陷在肉口中的错觉。
绞断的力量和无处可逃的包裹感紧紧箍住他的大腿根部。
方时迹晃了晃开始发沉的脑袋,如同橡皮筋的紧绷还扎紧了他的神经。
违和的兴奋潮逐渐退去,虽然身体除了手的酸痛外没有部位不适,可方时迹内心和神经的疲惫代替了无端兴奋。
“吐”出了公共交通的流浪汉迟迟没清醒过来。
公共交通是个和林舟行“偷渡”所藏建筑一般相似的正方体缩小版。
没有棱角分明,边缘的角度是圆滑的弧线,像一块镀过钢铁的方糖,也像一个没有分界线的无痕魔方。
方时迹手扶住糖块的边缘,觉得有点头晕眼花。
“呃!”
醉死在马路牙子边的人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方时迹的脚背。
随即发出一连串呕吐,对着他抓到的东西。
“呕呕呕——”
方时迹被他嘴巴里面飞泻而出的东西直接吓醒,暂停运转的大脑重新强制启动。
“我靠!”
醉鬼吐完,头一栽。
方时迹下边扯着自己的脚,扯不动,嘴里无望地喊:“别!别!别!”
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醉鬼把正脸栽进方时迹脚上一滩难以形容的东西里。
然后打起了呼噜。
方时迹嫌弃地用另一只脚把人狠狠踢开,人一脚飞出五米外。
他低头看了看脚,又抬头看了看交通工具上一块“黑布”,那应该是进入的“门”。
这模样还能进去吗?
犹豫间,方时迹想到醉鬼可能不止吐过一次,不也同样被好端端送到这儿了吗?
他眼一闭,跨身进门。
方时迹的身体如沉入湖池,没有激起一丝波澜,融入了那片黑色的布面。
“buding!已核验相关身份,哨兵方时迹,通过身份核实,无任意违规记录,可申请乘坐交通资格,需要帮您现在申请吗?”
方时迹揉了一下眼睛。
睁眼,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环视周围。
他置身于全然不同的一个空间内——无垠的星空。
方时迹看着一颗颗闪闪发光的星星近在咫尺,身体仿佛卸下千斤重,疲惫随之减少,一身轻的感觉令方时迹不禁发出惊叹。
“……申请。”
方时迹伸出食指,划过星际点了一下星光。
“buding!申请通过!您好,现已进行全身体检,体检结果如下:检测到您的精神状态不佳,建议前往服务站点申请向导疏导,综合考虑您的精神状态损坏程度和经济条件,将为您提供P1治疗颗粒,服用疏解即可,效果尚佳。另外,您的右手手腕使用过度,建议今日放松手腕减少再次使用。”
方时迹站着说:“怎么服用?”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颗粒送到视野内。
“buding!请支付P1的费用,药物市价加上服务费共100币。”
“……怎么支付?”
话音刚落,方时迹听闻空气中开始有气雾喷入的声音。
“buding!已扣除您的账户费用,您的个人账户余额为2898,感谢您对本次服务的支持,请将您的随身衣物脱下,因检测到您携带污渍以及细菌超标,为您提供附赠清洁服务。”
方时迹犹豫了一下,脱下了上衣。
“请您与衣物完整分离,双系统清洗即将开始。P1药物已转换形态,呼吸即可纳入药物作用。可更换本次车厢主题,请选择。”
星际的宽阔和蓝黑的世界消失,方时迹下一次眨眼,沙滩边明媚的阳光与鸟类栖息的鸣叫忽近忽远。
方时迹踩到了沙滩上的沙子,细腻的白金色,他的脚趾戳到了一只小寄居蟹。
它拱了一下方时迹,方时迹皮肤轻痛,他皱了一下眉。
在他有情绪波动的下一刻,海边不急不缓的海浪扑过来,淹没脚底沙滩的沙子,方时迹的脚背没入海浪。
清凉的水面真实又美好,方时迹踩了踩水,脚是干净的,没有脏污。
一阵风吹过,风的味道夹裹着暖日的味道。
少了海的味道。
方时迹微微吃惊睁大的眼中倒映出风与他之间的瞬息万变。
冲上岸的小鱼几条,就在他脚背上。
脚踩动时变了颜色,变成了一朵朵洁白的花蕊,从海浪浪花的白沫里翻飞着,暖日的风吹着吹着,把花蕊和浪花吹散了,散到风中,散成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清的蒲公英。
“……什么?”
方时迹回头看。
身后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草原。
他呼吸到了太阳和青草的香气,还有流连于泥土与野草开出野花的自然的味道。
草原的草比那海浪长高了一截,它们蹭着方时迹的膝盖,风的速度静止了,可它们还粘着他摇摆不停。
方时迹伸出手,他的手背上有一道伤疤,手经过野花和野草的轻吻,看上去好像淡化了疤痕。
“buding!您的全身清洁消毒已完成,祝您旅途愉快,现在到达您居住的服务站点,请下车。”
方时迹愣了神,不远处的草深处徐徐展开一道黑色的布面,与万籁寂静的草原格格不入。
方时迹用那只拂过草浪的手摸了摸嘴角,他才发现自己笑了。
他走到出口,“为什么是buding?”
方时迹记得光脑的消息通知没有这种提示音。
“我是布丁,您的交通服务助手,今日出行账单已发送至您的私人通讯中,可随时查阅。”
“布丁。”
方时迹恍然,这是智能服务的名字也是口头禅。
他迈步出去,境外逊色的阳光撒入眼底。
-
坐车没用多长时间,方时迹下车,公共交通送他来到了和林舟行碰面的服务站点。
方时迹发出一声谓叹。
因为从头发丝到脚底,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方时迹侧着胳膊,鼻子凑上去细细嗅着,仿佛毛孔都能散发出主题场景中暖洋洋的味道。
其实没有,但那种沐浴阳光和自然缓解了方时迹的神经紧绷。
加上融入其中的衣物清洁,方时迹发现虽然没有把全部衣物脱下,但裤子和拎在手里的上衣都被清洗干净了。
比新的还新。
心灵经过了洗涤的舒适,方时迹一扫上车前的疲惫。
时间比预想还早,方时迹原本还心焦的清理工作居然在转移的过程中实现了完美的善后。那他还有时间能做真正要做的安排,那就是——
“我理个头发。”
方时迹走进服务站点,对值守的科技人安保员说。
科技人很热情,好像没见过方时迹阻碍过安保员惩罚胡搅蛮缠的男人一样,邀请方时迹坐到办理人员的专座。
当科技人变换双手成理发工具时,方时迹猛然跳出专座。
“您好,还是之前的发型设计吗?”他礼貌问询。
方时迹抚平胸口,看了看时间。
“对。”
科技人的微笑总是满分没错,“好的,请坐好,看您赶时间,我会在三分钟内解决您的需求。”
方时迹:“?”
三分钟?
那他刚在心里打的草稿怎么办?
方时迹准备和甘安说还在剪头发,托尼在浪费自己的时间,所以才没空看消息,现在才快要做好发型。
科技人在他脖颈上快速飞舞工具。
显然,这个托尼不会说一堆废话只为让方时迹办个会员,再用唾沫星子烦得人充值巨资。
方时迹的耳朵上点了一点头发碎,科技人把头发碎吸走,说:“好了。”
方时迹深呼吸,对科技人的服务速度无话可说。
还是说了:“我上次理发用了多久?”
他们应该都有记录。
方时迹心想,这个世界他接触过的所有智能服务都比人更贴心。
果然,科技人安保员回答:“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方时迹坐在专座位置上开心到起飞,握拳暗爽。
用的理由还有效!
理完发的方时迹摸着后脑勺给甘安回电,按照甘安传的信息应下通知。
晚饭方时迹去甘安家吃。
方时迹坐在餐桌前玩光脑。
这个世界的游戏更有沉浸感,虽然在方时迹手里都是建房种地,猎魔杀怪的场景刺激血腥,他还没来得及适应全方位立体包裹的游戏体验。
甘安站在客厅接通讯,电话不断,业务繁忙。
终于结束,甘安看了一会光脑,然后径直坐在方时迹旁边,看他的游戏界面。
甘安说:“你养老呢?”
方时迹的光脑里面十个游戏九个都是打怪,现在他却在玩种地农家乐。
厨房有个女人走出来,把菜盘放在餐桌上。
甘安手掌心撑着脑袋,“这么长时间,能不能做个新菜,这不是我做的冷饭吗?”
那个女人又加了个菜,还是机器里刚加热的,她坐下来给自己盛米饭,边说:“我不会做饭啊,哎,吃吧吃吧。”
方时迹关了光脑,给甘安添了一碗,又给自己添一碗满当当的。
甘安看着他乖乖听话的样子,吐槽道:“这是我家,还是你家,还是她家?”
方时迹没说话,低头默默吃饭。
甘安家总是有不同的女人,反正上次那个和这个不是同一个。方时迹可拿不准到底是谁家,桌上总共就三个人,另外两个很可能有一腿。
甘安咳了一声,说话说了半天,最近安保部门的动向有迹象指向交易所,每日营业都得再套几层人。
一杯清水放在他手边。
方时迹余光扫到女人接了水给甘安,心里更加笃定这贴心自然的举动定是有关系,起码有个情人关系。
三个人闷头吃饭不说话,只有吃饭的咀嚼声和甘安振动的消息音。
甘安点开讯息,对女人说:“吃饭不准吧唧嘴,再吧唧嘴不要来了。”
女人梗着头抬起凤眼看甘安,然后埋进碗里声音就小了。
几分钟的时间,方时迹和她狼吞虎咽吃完,她看甘安还在打电话,把饭菜收进保温器里保温,又折回来把方时迹和自己的脏碗拿去洗了。
事情做完,她去到玄关抬手取了外套,向发呆的方时迹红唇轻俏勾一下,飘下整洁芬芳的一阵风便离开了。
干净利落又韵味成熟。
方时迹还没谈过恋爱,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他的老板压榨他,他在这种压榨里看老板谈恋爱。
“喜欢?”
方时迹的老板问他。
方时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光脑的时间显示,“只是欣赏。”又说了一句,“我有欣赏美的眼睛。”
甘安被他逗笑了,“哈哈哈哈哈!交易所里不是有吗?自己找一个。”
他指的是交易所的服务员,确实个顶个漂亮。男的、女的什么类型都有,一到晚上简直百花齐放。
要方时迹自己形容,也是个顶个的开放。
甘安看着他犹犹豫豫的模样,把通话记录点开,滑动找联系方式。
“那我把她号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