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参加董事会之前,赵明杰随着安迪欧阳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这里他来过无数次,但似乎从来都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感觉压抑。作为一家高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这里的装修风格未免过于保守和严肃了,无论是那深褐色雕花设计的天花板,还是大门正对面墙上的欧式壁画,以及沿途铺设的复古感芬兰地毯都显得毫无活力和生气,令来者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进到内间,那唯一可以使光线透入室内的大窗也被窗帘遮着,只有头顶的吊灯发出淡橘色的光,照在暗红色会客沙发前面的茶几上,特定角度下还会觉得有些刺眼。再就是这屋里的书未免过于多了,自地面直至屋顶的书架上,看得到密密麻麻的全是书脊,令赵明杰真心怀疑安迪欧阳作为一家百亿上市公司的管理者,真的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看书吗?
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秘书已经拿了茶进来帮他斟上,他喝了一口,只觉得茶香中略带花香,其味沁人,神经这才好像放松了一些,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茶?”
“水帘洞老丛梅占,”安迪欧阳一边坐下一边说,“树龄超过六十年的。”
赵明杰却不怎么懂茶,只是“哦”了一声,把茶杯放下说道:“这间屋的装修也有些旧了,重新弄一下怎么样啊?”
“随你啊,”安迪欧阳很自然地应道,“以后这里要怎么改,都随赵总你。”
赵明杰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安迪欧阳的意思,于是一皱眉说:“行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但是闹到这个份儿上也够了吧?上次谈完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现在的一些业务,盈利不好的,都慢慢地分拆出去,或者找机会卖掉,不然你还要怎样嘛?”
“赵总严重了,”安迪欧阳立刻说,“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这个。”
“不止是这个,还有哪个?”赵明杰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双环眼圆睁之下显得十分具有震慑性,“你是要把公司搞乱吗?天合现在已经不是你安迪欧阳一个人的公司了,是上市公司,你做事情得考虑公众的利益!”
“公众的利益吗,呵呵……”安迪欧阳轻笑着重复这个词,“这些年天合盲目扩张,跟风投资,变成了一个横跨数十个行业的巨无霸,市值和股价也水涨船高,从中受益的真的是公众吗?难道不是把天合当成韭菜,变着法收割减持的大股东和管理层吗?”
赵明杰听到这直白的批评,顿时脸色一沉,反驳道:“难道你没从中受益吗?你该得的不也一样没少吗?”
“是的,一样也没少,所以我觉得可以了,打算退休了。”安迪欧阳接口道。
“你……”赵明杰噎住,连忙又改口说,“不说了,再说又回到上次的争执的套路里没完了。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不妨直话直说。你要怎样才肯撤回辞职申请?”
他说完这话,望着对面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并不应声的安迪欧阳,别扭地皱了皱眉头。说实话,他很不希望低这个头,不仅是身份和地位不允许,就个人性格而言,他也非常不喜欢被人要胁的感觉。而这个安迪欧阳,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就在威胁他!假如有选择的话,他真的很想潇洒地对安迪欧阳说:“那你就自便吧!”然后立刻让他的秘书来帮他收拾东西!那场面就连臆想一下也让他觉得极度舒适!
但是他不能!原因特别简单,京畿的董事会已经向他下了死命令,天合对京畿集团的贡献度举足轻重、不容有失,目前除了安迪欧阳没有人能保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可以安稳地给他们持续带来利润,所以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留下安迪欧阳!在利益和喜好之间,他赵明杰只能舍鱼而取熊掌,毫不犹豫地选择利益!
安迪欧阳又何尝不知道赵明杰在想些什么呢?他们两人因为天合发展路线的问题争执已久,只是因为京畿科技身为天合第一大股东,在董事会中也轻松占有多数席位,他安迪欧阳口才再好、再有影响力,也无法在压倒性的资本面前占到上风!尤其在收购了州正和旷世之后,耿雷和温镇旭在其他的事情上争得不可开交,但却在集团发展战略这方面与京畿出奇地配合,是以安迪欧阳更是经常在一些重大的决策上失声!更难堪的是人后他竭力抗争,人前却不得不代表京畿的利益,传达大股东的意见,还要与来自中小股东、合作伙伴和其他管理层人员的反对意见辩论,内心着实分裂。
现在见赵明杰摆出一副摊牌的姿态,他也不急着表态,语气一转说:“赵总言重了,客观上讲我只是个对天合的事情知道得多些的小股东罢了,哪里有资格谈条件呢?不过……”他从身边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又说:“这里有一份最新得到的资料,我觉得还挺重要的,请赵总过目一下。”
赵明杰不见安迪欧阳正面答复,不禁有些焦躁地看了看表说:“会议时间也快到了,你先给我个态度,其他的事过后再谈吧!”
“在我看来这份文件恰恰与今天的会议息息相关,你最好现在就看一下。”安迪欧阳坚持说。
无奈之下赵明杰只好拿起资料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但紧接着,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紧绷,接着“霍”地站起身来,吃惊地问:“这……这……是真的吗?”见安迪欧阳轻轻点头,他更像是浑身脱力一般,深深地坐回沙发中,有点愣神儿。
“赵总,你现在需要思考的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京畿集团想怎么样!想清楚了,一切都会有答案。”见到赵明杰失魂落魄的样子,安迪欧阳最后说。
其小元和周正一在会议室外备场的时候,听到周正一对他说辛苦了,其小元起先感到有些疑惑,很快便有些警觉地说:“林肴,她和你一直都有沟通是不是?”
周正一不作声,这明显就是肯定的答案。“林肴这家伙,回头再和她算账!”其小元带着一些不忿地说着,从随身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两张纸递给了周正一。他接过去一看,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转头又问其小元道:“核实过了吗?”
其小元却不答,而是反问道:“林肴不是什么都告诉你了吗?还问我?”
周正一却不肯示弱,一虎脸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性子?”
虽然不服气对方用这种训小孩子的语气和她说话,其小元还是无奈应道:“昨天晚上我已经针对一些关键的内容进行了调查确认,基本上都对上了。”
周正一低眉思索了一下之后说:“那这样,待会儿进去,你先说你的这个发现。”
“你呢,你发现了什么?”其小元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周,你变了,以前你做事情不会这么不靠谱,更不会遮遮掩掩的!”其小元愤然道。
“你也变了,你已经不是DCO的人。”
“什么人啊,还不是因为你不想我回去吗?”
“谁告诉你我不想你回来的?”
“呃……”听到周正一这句话,其小元突然卡壳了。但周正一一看到她那副不自然的神情,立刻接着说,“虽然我确实不想你回来!”
“你……”其小元真的无语了。
斗嘴归斗嘴,其实周正一去干了啥,其小元心里也大概有猜测。虽然选择了不同的方式,他们的目标却是基本一致的,那就是要厘清目前天合最炙手可热的两个人,耿雷与温镇旭,是否与三年前的案件有关。而要搞清楚这一点,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翻起过去的尘土,将他们二人拉下神坛!所以她和他其实还是在并肩做战,虽然并没有意思上的沟通,但是默契还是在的,这让其小元莫名感到欣慰。
两人相对无语,过了一会儿,其小元再次开口:“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手上的资料也还停留在线索的程度,在没有具体审计之前,算不上实证。你确定要在今天的场合来谈这个吗?”
“我们今天不是来办案的。”周正一却说。
这话让其小元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周正一的意思。在董事会这样的场合里,因为时间有限,他们不可能进行非常充分的论证,充其量只是丢一枚石子下去,指望它引起的涟漪尽可能扩散。也就是说,他们所提出的问题,需要对董事们产生足够的影响力,使这个案子有机会继续查下去。在这个前提下,选取一块什么样的石头丢下去就变得格外重要,这让她忍不住立刻开始在脑中盘算,提取哪一段素材出来最为合适。
才想了几秒,她又听到周正一在问:“这份资料,你给别人看过吗?”
“别人,指的是谁?”其小元反问。
周正一看着她的脸,数秒后狐疑地问:“你发给安迪欧阳了,是不是?”
其小元一怔,不知道周正一是怎么猜到的,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坦然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周正一却只是淡淡说道:“怪不得今天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