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各位董事中,若论交情,赵明杰其实是和安迪欧阳走得最近的。他出面挽留安迪欧阳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此时的赵明杰,无论是表情还是语调都不仅不似义气干云,反倒是有些义愤填膺。
而且此时主持人也还并未宣布表决正式开始,赵明杰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其他董事顿时踌躇了起来,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往下接。
这次还是姜廷与反应得快,立刻翻动着手上的文件说道:“这个……根据天合集团章程,假如委派董事的股东方不同意董事的辞职,除因客观原因不能履职的情况外,董事原则上应当继续留任至任期届满……安总,看在赵总和众位董事的面子上,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接着他用殷切的眼神望着安迪欧阳,那种急迫想得到老板首肯的意图都快从眼珠子里面冒出来了!
但坐在那里的安迪欧阳却不急不忙,只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地回望着赵明杰,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屏息凝神地等着二位大佬打破寂静。足足过了有五分钟,安迪欧阳才长吁了一声说道:“承蒙大家的厚爱,看来在任期之内我是难辞重任了……”
听到他这话,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松了一口,这场欲拒还迎的无聊大戏总算是落下帷幕了,让大家都夹在中间忽喜忽忧的好不辛苦!
只有一人仍旧沉默不语,脸上不动声色但微抿的唇角却透露出了一丝欲言又止,是温镇旭。对于安迪欧阳的回归,他倒是也有一些心理准备,一个对天合抱有超乎寻常执著的男人无缘无故地辞职还玩消失,说不是在耍花样谁会信呢?只是他之前并没有想明白安迪欧阳这么做的意图而已。经历了刚才的场面,情况已经比较清楚了,安迪欧阳此举是针对赵明杰的!赵明杰是安迪欧阳的后台老板,出现这样的局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人在某些事情上有分歧,安迪欧阳想用断臂自残的方式来逼迫赵明杰就范,而赵明杰还真的在最后一刻就范了!那么问题就来了,两人之间的分歧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这一层,温镇旭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但此时的局面下,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大局难挽,显得十分突兀不说,可能还会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所以他只是暗中思忖,并不发一言。
接着就见安迪欧阳突然站起身来,但没有移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对面的赵明杰。赵明杰此时的脸色已是无法掩饰的难看,但也没有再犹豫,也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绕过那长长的实木雕花会议桌,走向安迪欧阳的方向。两人很快在中央交错,互换了位置,安迪欧阳终于回到了原本由天合董事长所坐的位置,会议桌前方,背靠天合logo的那张主座上!
而赵明杰则坐到了会议桌的末席,他下颌微收,双眉紧蹙,垂下眼帘望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桌面,一副在生闷气的样子。
说实话,见到这场面的人都打心里觉得有些惶恐。天合集团是安迪欧阳创立的不假,但谁都知道,自从天合上了市,公司就已经不再属于他了,毕竟他本人拥有的天合股权比例也不过是个位数而已。而京畿科技集团不仅有国资背景,更是天合集团最大的股东,据称是在若干年前天合遇到收购危机时出面力挽狂澜的“白衣骑士”。在这个圈子里资本就是一切。在这个前提下,照理说安迪欧阳应该巴着京畿科技,尤其是要抱紧京畿的代表赵明杰的大腿才对,但眼下他不仅没有表现出赵明杰的顺从,居然还搞出这种当众换位,令赵明杰极下不来台的场面,这不禁不令人怀疑,他是哪里来的底气呢?而赵明杰又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待遇呢?
此时就听到安迪欧阳轻声对姜廷与说:“继续吧。”
姜廷与此时也正有些迷惑,听到老板发话,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确认了一下手上的材料,轻咳了一声之后说:“……那么今天的第一项议案告一段落。下面是第二项议案,关于履职督察本部的部长周正一的弹劾案,先请提案人莫总介绍一下情况。”
这个莫总名为莫文敬,他本身并不代表任何一个大股东,而是天合集团近些年开启的一项新制度,董事会之中所设立的由天合员工代表大会选举出来的一名代表,也就是代表员工参与公司管理的意思。莫文敬本身就是天合的老员工,在公司里人缘极好,当此重任也并不奇怪,但此次由他提出弹劾周正一,实际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
但他在接下来的发言中,也陈述了较为充分的理由。从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员工**泄漏问题,到后来周正一的消极对待,使DCO这样一个原本代表公正无私的机构丧失了基本的公信力,作为其领导人的周正一自然难辞其咎,云云。
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姜廷与一直在偷偷地看安迪欧阳的脸色。因为他清楚得很,老板已经把周正一叫来了,此刻就等在会议室外面。假如只是叫了他一个人的话还算正常,毕竟现在是要弹劾他,他也是有基本的陈述权的。但同时被叫来的还另外有一个人,其小元!要知道其小元可是周正一最得力的帮手和朋友,明明今天的任何一项议案都与她无关,把她叫来,搞不好就是为周正一壮声势的,那也就意味着周正一的弹劾案势必生变!
接着他便在心里苦笑,这第二项议案就算有点什么波澜,见识过刚才那阵明枪暗箭之后,自己也大概也不会再大惊小怪了吧?
但老板的面子还是要照顾的,所以莫文敬说完之后,他也没有急着推进流程,而是战术性地停顿了数秒,预备着老板有话说。
出乎意料的是,安迪欧阳并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一片平静。
姜廷与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他的董事有什么问题或补充吗?”
“我想说几句。”一个人的声音随即响起,姜廷与定睛一看,是温镇旭,急忙应道:“温总请说。”
“刚才小莫说的我也仔细听了,其中有一些情况之前调查组也有汇报过。老实说,虽然这件事的影响不太好,但也不至于给公司造成什么特别致命的损失。周总掌管DCO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试问换一个人的话,能比他干得更好吗?现在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要弹劾他,是不是有点儿太没有人情味儿了呢?DCO这个部门对公司的合规经营意义重大,现在把周总拿下去,一时之间恐怕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顶上吧?大家觉得呢?”温镇旭娓娓道来。
“是啊,我也觉得是……”“温总说得有道理……”很快,现场便响起了一片应和之声,足以展示近几年温镇旭在公司管理层中的影响力。
只有一个人在默默翻白眼,就是提这个议案的莫文敬。但他也不好直接去和温镇旭对峙,只是用眼角悄悄地瞟着他,一脸欲吐不出的便秘表情,好像是在说:“大哥,这事明明是你安排的,让我出头来说,原来是给你做标靶啊!连你都不挺我,我的地位岂不是很尴尬吗?”
温镇旭却云淡风轻地回望他,好像是在回应道:“稍安勿躁,有我呢!”接着他又说:“所以我提议就给一个处分算了,这样对各方都算是有个交代,是不是?”果然又得到了众人的附议。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又习惯性地来看安迪欧阳,等着他表态。但实际上即使他不表态,大家也猜得出他一定会保周正一,毕竟大家都知道周正一原本就是他招揽来的,说周正一不是他的心腹,是没人会信的。
然后就见安迪欧阳笑了笑说:“关于DCO信息泄漏这件事,最近我看调查组也给出了一些公开的交代,但只是谈到责任,并没有谈到更多细节。既然这项议案的核心是这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当事人有申辩的机会,是不是?”
他会这么说也一点儿不令人意外,但这个要求是如此正当,以至于没有人好意思说不。于是姜廷与按下了手边的一个按钮,片刻之后,周正一推门走了进来。
董事会的人与周正一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见到这个男人,大家都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就会正襟危坐,调出扑克脸来,声明自己的举动和表情中漏出什么破绽,会被这个难缠的男人给注意上。
周正一走到会议室的斜前方站定,听到姜廷与开口道:“周总,今天的董事会上有一项弹劾你的议案,主要针对的是前一阵子DCO信息泄漏的事件,出于公平起见,董事会集体决定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开始了。”
于是周正一缓缓开口说道:“信息泄漏这个表述并不准确,其实这次的事情并不是信息泄漏,而是信息污染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