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夜已深。
皇后宫中却仍是一派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势。
赵飞光手中长刀所向,直指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素。
“将军,”飞奔过来报信的亲兵迅速跪下,双手高举,呈上物证,“在宫女如素房中搜出毒药,已经请太医验过了,就是洛妃娘娘所中之毒。”
如素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下意识抬头望向皇后,想要求饶。
皇后神色微变,斥道:“住口!本宫的人,即便真犯了过错,也轮不到禁军来拿人。再说了,本宫为何要害洛妃?仅凭一包不知从何而来的毒药,就凭你们,也配审问本宫吗?!”
“皇后娘娘息怒,臣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行事,真相如何,自然是陛下来论断。”赵飞光嘴上客气,刀尖却连一寸都不曾退过。
如素紧紧咬着牙,眼看去向陛下传话的人马上就要回来了,突然奋力起身,从地上爬起来,直冲着一旁的石柱撞过去,竟然是打算自尽。
负责看守的禁军来不及阻止,发出惊呼。
赵飞光眼疾手快,调转刀身,将刀把朝向前方掷出,直击如素双膝。
如素只觉得双膝剧痛,还来不及以额头触柱,便摔倒在地。
一旁的禁军已经一拥而上,将她抓了起来,又命人取了干净的帕子,塞进她嘴里,防止她咬舌自尽。
“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果然忠心护主。如此有血性的人,臣定会好好审问,不会折辱。”赵飞光接过手下亲兵捡回来的刀,看了那个已经视死如归的宫女一眼,又转而看向皇后,评价道。
皇后看见如素狼狈的脸,不忍地移开目光:“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皇后不知道,那就让朕亲自来问!”
人未到,声先至。
陛下隐含怒火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在场之人纷纷行礼。
赵飞光上前:“陛下,找到下毒之人了。”
早在派人去通传陛下之前,赵飞光就已经将人证物证都理清楚了。
今夜洛妃宫中的一应吃食与茶水酒水,都有专人负责查验,除了皇后身边的宫女如素送来的那一道百合莲子羹。
赵飞光原本还怀疑,会不会是有人刻意栽赃陷害皇后,毕竟那么明显的下毒手法,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一点,但是宫女如素心虚惊慌的表现,再加上皇后又拿不出有力的反驳凭证,他也只能先派人去禀报陛下。
陛下听过案情之后,便与皇后单独进了内殿,就连赵飞光,也被陛下吩咐在外面守卫,不必跟进去。
没人知道陛下与皇后都谈了些什么,赵飞光习武,听力比寻常人好得多,也只是隐约听见了争执。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等待之际,突然间,内殿之中传来一阵杯盏茶壶落地的巨响,似乎是陛下发怒,摔了茶盏。
赵飞光这回听清了三言两语。
陛下似是怒极:“皇后,你是昏了头不成?!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动朕身边的人!如今还毫无悔意,你当真连皇家的颜面都不顾了吗?!”
“陛下!那洛妃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皇后非但没有让步,反而也不甘示弱,提高声量,“陛下已经为她疯魔了,就连她刺伤陛下,您都能帮忙遮掩!万一她下次真的杀了陛下该如何是好?臣妾是为了陛下着想,才会如此行事,这妖女断不能留啊!陛下——”
“你住口!”陛下气急攻心,斥道。
说话间,居然脚步一个踉跄,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陛下!”皇后惊呼,“来人啊,传太医!”
听见这越闹越大的动静,赵飞光第一个冲进殿中,扶住摇摇欲坠的皇帝。
“陛下,臣让人去传太医。”赵飞光问道,声音沉稳。
原本已经怒火攻心的帝王听见他的声音,稍稍冷静下来,扶着他的手臂,站稳:“不必。传朕的命令,皇后身边的宫女投毒伤人,赐死,皇后管辖后宫,有失察之过,禁足三月,面壁思过。此事到此为止。”
“是,臣遵旨。”赵飞光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陛下看了看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禁军甲胄的护腕冷硬如冰,与此时他刚直坚毅的面容相映相称,像极了松柏青竹,不畏霜雪。
赵飞光感觉陛下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他慢慢推开自己的搀扶,缓步向前,吩咐:“回宫。”
陛下身边的太监已经在门口侯着了,长声道:“陛下起驾回宫!”
天将破晓之际,突然雷声作响,电闪雷鸣之后,暴雨如注,连下数日。
赵飞光在宫内当值,巡视到洛妃宫中附近时,遇见洛妃身边的宫女传令,说是洛妃娘娘有请。
赵飞光略有疑虑,但还是带着两个亲兵去了。
好在洛妃并非单独召见。
弱柳扶风的美人站在花廊下,望着那连成珠帘的雨幕,似是有感而发:“不知今日是哪位龙神布雨,亦或是苍天有泪,不得不发。”
赵飞光可没有这赏雨的闲情逸致,单刀直入:“臣见过洛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洛妃原本伸出手去接雨丝的手一顿,转过身来。
“赵将军,”洛妃开口,声如珠玉,“听说你抓到了下毒之人,但我还有一些疑虑。”
“娘娘尽管问。”
洛妃看着眼前风姿俊逸的少年将军,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流连:“这毒药,从何而来呢?”
“下毒之人是宫女如素,她与宫外之人私相授受,毒药是从宫外夹带进来。”赵飞光解释道。
与如素有私情之人也已查明,正是任职于户部的秦士谊,此人自己没什么本事,但姻亲关系攀得不错,家中还有药铺生意。
陛下有意让宫女顶罪,将皇后从此事中摘出去,大事化小,便下令将这个人也一并抓了,对外只按私通宫女、秽乱后宫的罪名处置。
陛下不放心别人办事,把抓人的差事也一并交给了赵飞光,还特地嘱咐他,要私下办,不可闹大。
赵飞光当时领了命,后来才发现,这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太子门下,算是太子太傅那盘根错节、不计其数的门生之一。
陛下是不想此事变成丑闻,累及太子声名。
因此,赵飞光后来才特地换了便服,去酒楼守株待兔。
此时,洛妃听见他的回答,不知作何感想,但大概也明白了陛下不想深究的意思,于是不再继续追问,话锋一转,突然没头没尾道:“原来如此。好一个长陵神君,这个名号,陛下不记得,他什么都不记得。赵将军,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号?”
长陵神君,分明是长陵县向陛下进献美人时,为洛妃所取的名号。
洛妃这一番问话,倒像是胡言乱语。
赵飞光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道:“洛妃娘娘病体未愈,想必是神思不属,还是多歇息。若无其他吩咐,臣告退。”
“你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洛妃失望道。
她转头看向廊外的雨,一步踏出,走进雨中。
宫女惊慌失色,想去拉住她:“娘娘,这么大的雨,您不能出去啊。”
洛妃看上去身姿单薄,却走得飞快,三两步便消失在曲折回廊那头。
赵飞光也没料到这种变故,洛妃身边的宫女急疯了,向他求助:“赵将军,怎么办?快把娘娘找回来吧,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赵飞光自己先追了出去,命令跟着他的亲兵:“去多叫一队人过来,寻找洛妃娘娘。”
回廊幽深迂回,雨幕阻挡了视线,也隔绝了许多声音。
赵飞光浑身都湿透了,雨水冷冷地浇在头上,他顺着洛妃刚刚消失的方向追出去,一时之间居然找不到人。
洛妃那样娇弱无力的女子,怎么会在这样的大雨之中凭空消失,走得这样快?
赵飞光心中疑窦丛生,转过一个亭子之后,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影。
“赵将军,”洛妃居然在雨中肆意起舞,状若癫狂,“你来得可真快啊。赵将军,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人,我来到这个世上,是来复仇的,我要杀了他,杀了长陵神君。”
大雨滂沱,铺了石子的小径变得湿滑,洛妃脚下一滑,正好撞到赵飞光面前。
赵飞光扶住她时,听见她在自己耳边如此说道。
任谁听了,都觉得她疯了。
赵飞光被雨水淋得看不清眼前景象,只能喊道:“洛妃娘娘病了,臣去请太医。”
不远处,寻人的宫女太监和禁军护卫正在赶来。
赵飞光将洛妃扶到亭子里,为了避嫌,自己站在雨中。
禁军护卫有专属的传令哨声,可以互通方位,赵飞光给自己的下属传了令,为了防止洛妃再出意外,便留在原地,等着其他人赶到。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洛妃说:“赵将军,我有一事相求。你能不能替我带一壶岁云暮酒楼的瑶台醉。”
洛妃是长陵县人士,来到京城之后便进了深宫,她为何会知道岁云暮?又为何会知道岁云暮主人有瑶台醉?
这酒是月寒来的私藏,鲜为人知。
洛妃像是看出了赵飞光的疑惑,不等他拒绝,又道:“这是岁云暮主人的私酿,全京城,只有你能替我带来。这位岁云暮主人极其神秘,京城之中无人见过,但十年前,他曾经在长陵县出现过,我那时年少无知,偶然喝过一回这瑶台醉,毕生难忘。今日,我只想再喝一回,以了残愿,还望将军成全,莫要告诉别人。”
洛妃这番话说得极快,赵飞光来不及回答,其他人已经到了。
在宫女的搀扶下,洛妃很快回了宫。
赵飞光没有机会再去表达自己的疑虑,洛妃的解释看似合情合理,却始终透露着诡异。
既然问不了洛妃,那他就只能去问月寒来了。
在岁云暮中抓到秦士谊后,赵飞光将人打晕捆好,命令随身的亲兵带走,自己又回了楼上。
月寒来还在镇定自若地饮酒。
赵飞光将刀随手往桌上一放,一点也不客气地抢过他的酒杯:“你这酒叫什么名字?该不会是瑶台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