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脑袋一阵嗡鸣,像浆糊似的不知作何反应。我费力地睁开双眼,发觉手肘和膝盖都磕破皮,渗出了血。尘土摩擦着伤口,让我疼得浑身抽搐,我听到窸窸窣窣的评论,才发觉四周站满了老师,在讨论要不要救我。
我犯了一个白眼:“等你们决定好了,我早就死了。”我扶着兵乓球台站起来:“看什么看,我是缺鼻子还是少眼睛了?”
老师们都在说我没素质,我在身后大喊:“你们这些为人师的就有素质,学生都死了,还在讨论要不要救,呸,下岗吧你们!”
我叫虞连昇,今年6岁,家里爸爸妈妈是种地的农民。我长得一般,不丑不好看,但是我会说话以来,整条街的小朋友都不敢和我对付。因为一旦惹了我,我会骂到他们不敢上学,上学碰见我也会想吓到尿裤子。
没办法,这就是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虞连昇?谁让你进来的?我让你罚站!”台上的老师蹙眉,看着我大摇大摆地坐在最后一排。我说:“老师,我才6岁,你把我弄伤了,你看我额头和手上都是伤,我能好好和你说话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其他的小朋友看着我,瞪大了眼睛。
“滚出去!”“你是老师,你有资格在你的课堂上惩罚奖赏,但是我不服。我能接受罚站,但是我绝对接受不了你伤害我。”
班级内一阵喧哗,老师没想到我居然敢反抗她。
第二天,老师看见我没做声,继续讲课。我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讲,下课后,老师瞪了我一眼,我也不在乎。要是我真的让我爸妈告她,她这辈子就别想做老师了。
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这位老师居然是顶替了其他人的名额进来,她根本不会做老师,是借了家里人的关系把另外一个刻苦努力考试的女生挤下去进来的。
教育局立刻开除她,把她列入了禁教名单。
新来的老师很温柔,很年轻,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我盯着那两个字,这样的名字真的很少见。我端详着,只觉得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
“成艾。”
后来上了初中后,我发觉了自己和其他男生的不一样,我不喜欢打篮球,我也不喜欢和其他男生上下学,吃饭玩乐,我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但是我乐在其中。
虽然有的时候不得不低头和其他男生组队打扫卫生,比赛,我也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友善,不得罪不深交,就是我的原则。
“哎,虞连昇,你是娘炮吧,男人喜欢的你都不喜欢,走路扭屁股,一看就是个小娘炮,是个太监!”
几个男生围着我,阻止我回宿舍。
我不想理,这点攻击对我不痛不痒,我从小被人骂到大,比这难听的我听多了,他们想要挑起我的愤怒,我就坚决不会让他们得逞。
“哦,你们说得对。”我笑:“所以呢,你们想说什么?单纯嘲笑我?那你们达到目的了。”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你这幅样子就恶心,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点头:“说得对哦,可我不会改。”
“你们为什么这么针对我呢,是觉得你们内心也有和我一样的气质,你们为了不被其他人排挤,故意装得很爷们儿,故意和人合群是吧。”我笑:“当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就会不自觉地嫉妒,会恶语相向,会竖起尖刺攻击。你们是吗?”
他们哑然,我今天心情不错,继续和他们斡旋:“我就是娘炮,碍着你吃饭睡觉了?倒是你们用酸言酸语的攻击来达到抱团的行为真的很幼稚,生怕和我一样,会被其他人排挤。我告诉你,我最不怕的就是排挤,我一个人活得会比你们更精彩。”
“说得好!”新来的心理老师为我鼓掌:“虞连昇同学见识不一般,说的话很有深度。我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性格不是原罪,孤独不是异类,抱团也未必是英雄。”
“成老师好!”我们向成艾老师问好。
其他男生悻悻离开,我看着成艾老师问:“老师,你不在小学教书吗?怎么来初中了?”
“我是代课老师,哪里需要我我就去。”
“老师,您真的觉得我说得对吗?”
成艾老师点头:“当然,你是一个不循规蹈矩的人,是个倔强有自己想法的人。”
“老师,我将来也要做一名教师!”我看着成艾老师。
“可以和老师讲讲原因吗?”
“我知道自己的性格,爸妈虽然没说但是还希望我阳刚一点,但是我就是不愿意成为他们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我要做我自己!”我说得义愤填膺:“而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性格乖僻,阴柔的男生,我遭受过欺凌,我在想其他地方也一定有孩子和我有一样的命运,我想要帮助他们,我想要做一名老师,去保护他们。”
“你很棒,老师相信你,你能做到。”
我点头,成艾老师转身,我叫住她:“老师,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您面善。”
“是你善良,才觉得我面善。虞连昇,好好做自己。”
“我会的老师!”
在那之后,我高烧了几天,感觉身体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地抽走,当我醒来,只觉一阵清爽。
18岁那年,我参加了高考。成绩不是很高,但也考上了二本,去学了师范,我的梦想正在向我招手,我爸妈也做了一大桌子菜为我祝贺。
我们坐在葡萄藤架下,夏风习习吹来,我咬着炖得熟烂的牛肉,大快朵颐。适时,晴朗的夜空升起烟火,我看着姹紫嫣红的烟火,只觉瞬时的美也足够让我欢喜。
我爸是个不善言谈的男人,久经庄稼地,将他的脸晒得黝黑透红,他那天喝了很多酒,抱着我:“连昇,你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
“我没问过你们。”
“日出东方而升,爸爸妈妈希望你日后步步高升,但是。”爸爸看着我,流出眼泪:“爸爸更希望你健康,平安,平凡也好,平庸也罢,只要你活着,爸妈就愿意支持你任何决定。”
妈妈给我夹菜:“爸爸妈妈知道你的性格,一直对你有些意见,但是你现在已经成年,爸妈只想我们的儿子能开心,这比你能赚多少钱,以后有多少朋友更让我们欣慰。连昇,接下来的人生,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了。爸妈不能再帮你做任何决定,但是爸妈永远在家,给你一个安全的港湾。”
“累的时候,就回头看看,爸妈还在支持你。”
我抱着爸爸妈妈,感受着他们真挚的爱意,让我衍生出更多的力量,大刀阔斧地创造自己的人生。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一所普通初中成为了教师,我想这才是我的人生。
我受过欺凌与排挤,我单纯我傻,我不喜欢合群,我不勇敢,我不坚强,可是我能走到现在,我要感谢我的不完美,造就了我,造就了虞连昇。
我看着日历,今天是八月十五,也是我离家的第四年,因为这里的学生很多是留守儿童,所以我每年都会陪他们过年。但是今年听说这些孩子的爸妈会在年底回家,而我也可以回家,做爸妈的孩子了。
我给爸妈打电话祝他们中秋快乐,说我打算今年回家过年。我们视频聊了三个小时,爸妈很欣慰我有了工作,还嘱咐我要认真。
妈妈看着我,眼眶泛红:“连昇,你在照顾别的孩子的时候,你要记得,你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爸爸妈妈永远在家等你。”
“连昇,记得回家。”
窗外争奇斗艳的烟火盛放,我推开窗户,那荼蘼之美的烟火美得惊人,烟火和人生何其相似,须臾之间,腾空绽放,最终陨落,沦为一抔黄土。
我笑:“爸,妈,等我回家。”
过年的火车票不好抢,我候补了好几次才买到了一张站票,但是我觉得没什么,我拎着给爸爸妈妈的礼物,想着阔别依旧的家,我只觉恨不得长出翅膀,立刻到家。
到家那天是小年的前一天,我穿着黑色羽绒服,围着白色围巾,拉着行李箱和一大堆礼物,在门口大喊:“爸,妈,我回来了!”
爸爸妈妈这几年老了不少,虽然刻意染黑了头发,但是却难掩老态,我心疼,抱着他们:“我回家了。”
“孩子,回来了就好。”爸妈的泪越擦越多,妈拿着我的行李箱:“怎么瘦了这么多?你看你以前,匀称得,怎么工作了反而瘦了。连昇不挑食,是不是那里的菜不好吃啊?”
“没有爸爸妈妈的菜好吃。”我撒娇。
爸爸笑我:“孩子就是孩子,这撒娇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本来孤寂冰冷的家,一下子燃起了烟火气息。
除夕当晚守岁,我和爸爸一起放鞭炮,霹雳吧啦的声音震耳欲聋,升空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各式各样的花的形状,十分喜庆。
鞭炮声此起彼伏,万家灯火通明,一齐送走了旧年岁,迎来了村子的新气象。
这样的烟火可真漂亮。
春节假期结束后,我再度回到了W城工作,成为一名老师教导学生,与学生接触,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
送走了我的第一届中考生后的第二年,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一个男孩子写的。
“尊敬的虞连昇老师:
您好!
想必你也不会记得我是谁。我是您教过的学生里平凡最普通的一个,我在你的课上听到了您的经历,我觉得我和您很像。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和您一样勇敢,坚强,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朋友,一辈子不合群,就这样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但是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我会向老师学习,做自己!我如果做到了,我一定会告诉您!”
署名是平庸的小蝴蝶,是个可爱的小男生,我给他回了信,只有寥寥数字。
“小蝴蝶,性格不是原罪,孤独不是异类。你可以平庸,你可以不必为别人的眼光伤害自己,你可以不坚强,你可以不勇敢。你是自己最闪耀的小蝴蝶。”
在我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备完课,受到了一条验证消息,署名是闪耀的小蝴蝶。
我笑,点了同意。
男生发了很多字,大体意思说:“老师,谢谢您的回信,拯救了我的人生。我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迎合讨好,不需要合群,我接受了自己所有的不完美。望老师,往后珍重!”
我回了一句:“我是老师,拯救学生是我的职责。也盼望你日后更加闪耀。”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我开车来到了便利店,买了点零食放到后备箱,回头发觉头顶飘下了一瓣梨花花瓣。
一阵风刮过,我看着面前出现了一家店,熟悉的花草和木门,吸引我走过去。
“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孩。
穿着蓝色碎花连衣裙,编着麻花辫的女生笑得释然:“没关系。”
店铺内走出另一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女生,抱着玻璃罐,走向我:“先生,刚才刮风,吹落了我门上的梨花。”
我看着熟悉的模样,却一时想不起来,我愣神许久才将白色的梨花递给她,皱眉:“我们见过?”
女生将花放进一个名为‘赏烟火’的罐子里,她摇头,温声细语地回应:“没有。”
可能是我多虑了。
我为我的唐突向老板道歉,她也只笑笑走进了店里。我在驾驶座,通过后车镜瞥见书写的店名,字体娟秀笔锋却苍劲有力:
‘庆离’
蝴蝶掠过眼角,卷起翅膀,我回头,女生和店铺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