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十四年 第3章 第五年

你偶尔会去寺庙。

你不信佛,傅简言信。

你并不能理解明明一个天天在阎王手里抢人的傅医生为什么会去信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

傅简言当时说你心不诚,说这玩意儿心诚则灵。

你反驳他说自己天天拜财神,也没见着自己发财。

傅简言只是哼哼唧唧反复说你心不诚。

心不诚,则不灵。

你双手捧着香,随着信徒人流缓缓向前走。

一殿有一殿的神佛,一人有一人的祈愿。

你看到佛佗慈悲、你看到金刚怒目,你看到菩萨低眉。你敬上香,跪在佛前,双手合十虔诚三拜。

你知道,你什么也不求。

你起身离开大殿,有个布衣的小沙弥朝你跑来,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请你留步。

他给了你一粒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为什么给我这个?”你指尖捻着豆子,笑问他。

小沙弥说:“阿弥佗佛,这是我们方丈给施主的。他让我转告施主‘相思入骨,无欲亦无量’。”

你收了笑,低声念遍了方丈的赠言,将红豆揣入口袋离开。

仍有信徒从山脚拾级而上，你在寺庙门口向下望，想起五年前你也是如此，望着往来众生,等着傅简言参拜完和他一起下山去附近吃一碗很好吃的清汤粉。

他那碗要加牛肉加辣椒，你那碗要加咸肉加姜醋。你什么都记得。

你握紧兜里的红豆,和祈愿的众生擦肩而过。

——

清汤粉依旧是那个清汤粉,老板也没有变,她甚至认出了你。

“怎么许久没见着你了?”老板笑着招呼你。

你笑了笑说:“嗯,是挺久没见着了,您还记得我呢?”

“那可不,“老板一拍手,”不只你,还有另一个小伙子呢,就你俩最俊了,今儿怎么没见他来?”

“他忙。”你说。

老板拖了长长一声“哦”,眼神耐人寻味,替你拉开了一个座位:“老配置?”

你道了谢坐下,犹豫片刻说:“不,要牛肉的。”

老板应了一声,拍了拍你的肩,有些语重心长:“过日子,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嘛。”

你点头称是。

味道依旧是那个味道,老板给你加足了牛肉,并额外赠送了你一碗咸肉,显然是安慰你。

你往粉里搁了一勺辣椒,拌了拌,总得还不够,又加了两勺,直将汤底染得红艳艳一片。

辣椒是老板自家做的,劲儿很足,当年你抢了傅简言碗里的一块牛肉,被辣够呛,眼泪都出来了,后来还是他去附近小卖部给你买了瓶旺仔牛奶才帮你把火压下去。

不辣吗?你问他。

菜,就多练。傅简言一脸鄙视。

然后被你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

明明是很辣的。

你吃着粉,被辣得满脸通红,眼前一片朦胧。

——

睡前,你将那粒红豆放于枕下,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座山,你和傅简言在芸芸信徒中,并肩拾级而上。

傅简言一直在你身边唠唠叨叨,说今天查房时哪房的病人怎么怎么样,哪个科室又有什么什么八卦。

梦里的你身不由己,不耐厌地让他闭嘴。

“娘子,你好无情~”傅简言捏着嗓子来了一句,朝你抛了个媚眼。

四周有人回头。

你脸上有些烧,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冷了脸不说话。

但傅简言最拿得出手的绝技就是不要脸,仍旧围着你叽叽喳喳个不停,活跃得有些异常。

“傅简言,你今天嗑药了?”你一把捂住他的嘴,瞪着他,“再吵吵嚷嚷下次这破庙你自己来!”

傅简言唔唔两声,冲你眨巴着眼。

山顶寺庙传来撞钟声,像波浪般清脆的声音一圈圈荡开,仿佛直击灵魂。

来往的人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山中生起一层薄雾。

傅简言扒拉下你的手,神情异常严肃地看着你说:“我送你下山。”

你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甚至连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傅简言拉着你朝山下走。

雾越来越浓,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你的视线就模糊了,只有被傅简言紧攥的手在雾气中感知鲜明而深刻。

他的手很冰,不似活人。

你不知道你们一起走了多久,好像走了许多年,又好像仅仅走过几个瞬间。

你们走在光阴的缺罅。

“江行,我很想你的。”傅简言忽然说,然后松开了你的手。

你很茫然,下意识抬手朝旁抓去,却抓了个空。

你又可以动了。

“傅简言?”你的声音有些颤抖,明显慌了神。

“走吧,你有很长的路江行,我看着你走。”

傅简言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你感到你被人很轻地抱住了。

“原谅我现在不敢见你，见了你，我怕我再也走不了了。”叹息声在你耳边低喃,雾中有人吻了吻你。

“我爱你”

你猛然睁开了眼。

窗外天光大亮,难得一见的鸟雀叽叽喳喳地从你窗前飞过。

你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仔细回想却是一团空。就像雾一样。

你忽然想起昨夜睡前将红豆放于枕下，便移开枕头去看。

红豆是在枕下,却已经裂成了两瓣,流出了点汁水。

你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后脑勺,疑心自己脑瓜莫不是铜铁铸成的,怎么能隔着枕头把豆子压裂了。

你将豆子随手抄起,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

你这时才发现，昨晚你并没有半夜起床吃药。

你一觉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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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