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发言的ppt做好了吗?下午到我办公室来。
章信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尤朗的消息,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几天他像躲贼一样躲着尤朗,能发短信绝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绝不见面,因为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了那天晚上的事,确认了自己并不是做梦,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他哭着求尤朗打他,但尤朗始终不愿意。
章信虽然说不上绝顶聪明,但也不笨。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尤朗这样培养他,是为了让他有尊严地站在所有人面前,但他还是做了那么丢人现眼的事。
他本该和尤朗好聚好散的,本该大大方方地离开,给他们彼此多保留一些成年人的体面,但他没有做到。
电脑屏幕上是后天发言要用的ppt,董事会议的发言,尤朗就这样交给他,十足的信任和放心,他不应该让尤朗失望。
但是,他们的关系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尤朗给他施展的机会,他回报给尤朗优秀的答卷,再多,也没有了。
章信怅然若失,点击鼠标,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对ppt做了些细节的修改。中午午休一结束,他就怀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心上了十六楼。
他常常觉得十六楼很陌生,刚到商务部的时候觉得陌生,当了商务总监觉得陌生,到现在,还是觉得陌生。可每一次的陌生,都是不一样的。
最开始,是恐慌,是惧怕再也回不到这里,后来是庆幸,感叹着尤朗到底没有放弃他,而现在,是遗憾,是难过得快要掉泪,是一想到这里坐着一个自己永远无法接近的人时那种心痛的窒息。
但他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学着林平聪或者肖扬那样,伪装起自己,胸有成竹地踏进这间熟悉的办公室。
尤朗依旧坐在办公桌后,坦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见了章信进来,指指桌前的椅子:“坐,我看了你的ppt,做得很好,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跟你讲一下。”
章信坐下来,见他把宽大的电脑屏幕转了一个方向,指着屏幕道:“整体还是不错的,有些小细节还是要和你说,这个地方,不要用笼统的词,一定要有数据,越精确越好,董事会里人人都成了精,会揪着这些问题不放的。”
“好。”听是听进去了,就是情绪非常低落。
尤朗顿了一下,看着他道:“章信,其实,我可以收回我之前的话,如果挨打会让你比较有安全感,那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采用原来的方式,我还是会……”
“还是不要吧,”章信打断了他,“这些事情我会记住的,成年人还是应该顾及一下脸面,更何况,没人喜欢挨打,我也是。”
尤朗指着屏幕的手指轻轻一抖,竟一时回不上话来。这几天他没有太频繁地联系年轻人,一是怕他尴尬,二是想给自己更多时间好好想清楚,可没想到,等他想明白了,年轻人也明白了。
可笑的是,他们俩明白的不是同一件事。
但尤朗没那么容易上头,缓了一会,道:“我们先把ppt说完吧。”
ppt问题不多,章信以前就是干这事的,锻炼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被挑很多毛病。尤朗顺带跟他讲了些发言时需要注意的事,毕竟是小年轻第一次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说话,尽量不要出问题。
讲完了ppt,尤朗把电脑屏幕转了回来,假装随意道:“章信,其实我想了一下,我们的事……”
“尤董,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的,我也快三十岁了,也不会一直那么幼稚,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再执着于这件事。”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尤朗被他整不会了,才几天啊就转性了,“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不用藏着掖着,那天晚上……”
“也请不要再说那天晚上了,我知道我很丢人,我也不想再发生那种事,如果您看过我的笑话,请您忘记吧,就当是,就当是可怜我。”说到最后,章信已经完全没有心情了。
尤朗生气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锐利非常:“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讲完?能不能不要打断我?!”
章信有些胆怯地看了他一眼,表示明白了。
“首先,那天晚上,我并不觉得你丢人,我只觉得,觉得,”长久不表达感情,让尤朗在这方面非常难以启齿,但是这一步,他必须得迈出去,因而暗自做了一会心理建设,有点生硬道,“觉得很心疼你。我不知道我说不打你会让你这么害怕,也不知道你为了、为了和我、在一起,付出过这么大的代价,但我不是可怜你,只是很难过,尤其是你让我用皮带打你的时候,”尤朗的声音不知不觉软和了下来,“自从你说不想用皮带以后,我再生气,也没有用皮带打过你,可是,我没有想到,我已经把你逼到了宁可挨皮带也要继续留在我身边的地步。”
“其次,我要跟你说,我这几天想了很多,自己想,找别人帮我想,就是为了知道我对你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我没有你那么敏锐,甚至非常迟钝,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接受你,甚至试图打消你的念头。但是,我想我现在很清楚我的心,我可能,”尤朗犹豫一些,换了措辞,“不,我肯定,我也非常喜欢你。”
“最后,抱歉,没有及时站出来保护你,但是以后,我、我……”尤朗想,谈恋爱到底是什么绝世折磨,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会尽力做好的。”
章信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强忍着眼泪听完了,沉默一会,确认尤朗说完了才道:“尤董,我知道您的意思,可是,我已经不敢了,我没有勇气再去跟别人说我要和你在一起,也没有胆量再那样面对你,当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当你拒绝我的时候,当你为了打消我对你的喜欢不体罚我的时候,我的勇敢,就已经耗尽了。”
所以呢?这是拒绝了?尤朗没明白,谈生意都没有一把决定的,怎么感情就这样结束了呢?
“章信,你听懂我的意思吗?这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了,难道就因为我醒悟得迟,我就再没有机会了吗?”
其实章信也说不清,可是,事实就是,他已经不敢再爱尤朗了。
“抱歉,尤董,其实您跟我这些话,也是在看到我那么可怜兮兮之后,对吗?如果您不知道我断过肋骨缝过针,如果您没有看到我求您用皮带打我,您都不会去想这些问题。那么这样来的爱,真的是爱吗?还是您的保护欲和自责呢?”
当然是爱啊!心理医生都说是爱!
可还没等尤朗说话,章信便又道:“而且,我已经决定,要和徐……”
要和徐静妍好好交往了。
最后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相信尤朗听明白了。
尤朗到底是理智的人,没有继续纠缠,只是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以后就不提这件事了,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章信才刚站起来,又被叫住了,“林平聪已经搬走了,他那个办公室空了出来,你可以搬过来,双子楼那边也装修好了,你有空可以过去看一下,挑一间自己喜欢的办公室。”
章信笑笑,道:“不用了,十五楼也挺好的,我已经习惯了。”说完,果断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尤朗追着他的背影,在他消失在门外的一瞬间忍不住站了起来,太阳穴突然针扎一样,刺得他猛地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