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街巷尽头窥不见一物,就连天空那轮独月也笼罩不下。
“滴——”,车鸣划破安静一角。
道路两侧依旧霓虹闪烁,几个醉醺醺的人在街路边踉跄着前行。
“咚——”,这沉闷街角重重一击。
说说笑笑的几个醉汉东歪西歪撞倒了路边垃圾桶。一瞬间,五颜六色塑料袋张开了口,里头不知是什么残余露了出来,令人作呕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得愈来愈烈。
玻璃瓶哐当几声,跌跌撞撞顺着路沿拐进那巷子里,又似撞击到什么,停下了势头。
巷子里的垃圾桶不知何时也已倒下。
又是一阵轻微声响,本已经停下的玻璃瓶又轱辘溜起。
街巷尽头暗了一瞬,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从巷子里头走出一人,一身黑衣快要融进这巷子。
他双手插着兜,步子迈得不大慢悠悠走着。
快要走出黑暗步入路灯下时,他却停下了步子。借着暖黄色,才发现这人还带着一顶黑帽,帽檐压得极低,仔细看才能窥得高挺的鼻梁。
半晌,他微微抬起头,下半张脸逐渐显现。黑夜衬得他皮肤白皙无暇,一双眼睛极为好看,薄唇红润,乍看上去似玉温润。
“这地方会有?”
声音清清浅浅,明明是疑问句却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无关紧要说了一句事实。
耳机里传来“滋滋”电流声,紧接着,女生声音传来,带着点不确定——
“对的吧,是显示在这个地方啊。”
尤翎扫了眼周围,语气淡淡,“能跑到这地方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您说的对。”
“话说,你今天带没带口罩啊?虽然是深夜了,你还是得注意隐蔽性哦!”
尤翎没说话。
另一头听到他没了动静,就知道这人指定没放心上,“你能不能上点心,要是明天上热搜了,我会被那姓归的唠叨死。”
“怕什么?以往又没被拍到过。”尤翎继续往前走着,整个人暴露在灯光下。
她苦口婆心,“大哥,麻烦你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现在多火都不知道吗?都快赶得上蒋其烟了。”
尤翎挑挑眉。
耳机里还在说道:“再说了,今儿就是最后一天了,往后都不用干这事了,快带上吧。”
逢春依稀听见耳机里传来的窸窸窣窣声音,知晓他已经带上口罩,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瞥眼时,看到屏幕中的红点,忙道:“出来了出来了,在你东南方向200米左右。”
尤翎侧过头,一眼瞥过去,没了动作。
逢春以为没信号,在那头喂了半天,“在吗,在吗?你看到了吗?”
“啊,看到了。”
“那你还不赶紧,马上要22岁了,就能卸下这狗屁使者了。”逢春催促道。
尤翎眨着眼睛,没出声也没了动作。
他看着马路对面站在路灯下浅淡的灵魂,不知在想着什么。光透过灵魂的身躯洒在地上,黯淡又耀眼,空无的灵魂仿佛有了实质。
路灯下的灵魂似是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了尤翎。
视线相触不及三秒,尤翎动了步子,缓缓朝着对面走去,灯光拉出长长的影子逐渐延伸至对面路灯下一角。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着死亡,无非是意外和自然。但当一个人身已死,灵魂却出窍的那一刻,便被称为“亡灵”。
亡灵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缓缓飘行,记不清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在这世间孤苦飘荡,触不及一切事物。
而灵魂使者便是引导这类亡灵走向真正死亡,能永久安息。
这世间有太多留恋和牵绊,灵魂无所依行走,总是舍不得却又不知为何舍不得。
尤翎出生在“灵魂使者”家族,家族系脉众多。
但从古至今,灵魂使者只要到22岁便会卸任,回归凡俗做回真正的人。
尤翎低头看了眼时间,发现再过3分钟就要到零点了。
他站至那路灯下,微微抬头,就见那灵魂正低头看自己。
视线再次相触,尤翎喃喃道:“你说,别人从屏幕中看到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他们会不会很悲哀?”
逢春听到他的低语声,脑子空了一瞬,“你在说什么啊?”
尤翎移开视线,低声道:“没什么。”
说着,他取出一香盒,又掏出一鼎小炉,蹲在地上,准备从香盒里掏出一截香。
还没能掏出,便察觉到一抹气息在他头顶上方。尤翎抬起头,就见那亡灵也学着他的动作蹲在地上。
尤翎没管他,自顾自掏出香,又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
“啪”一声,火焰窜起,尤翎看清了对面人,不对,亡灵的面孔。
他长得很出众,哪怕只一眼也会被深深吸引住。属于具“攻击性”那一挂,锋利浓眉,眼尾微微上扬,眼皮上方一道细细的褶,鼻梁高挺笔直,往下,却是苍白的嘴唇,倒显得格格不入。
尤翎顿了顿收回视线,在准备将已点燃的香插进炉中时,只听得耳机里逢春“艹”了一声。
“嗯?”尤翎愣了。
不过半息,他很快回神,继续手中动作。
逢春声音很急,“尤翎,你听我说,你对面的这个亡灵命不该绝,他可能……”
尤翎没能继续听下去,他看着已经掉落在地上的香,第一次感到无措。
几个醉汉在路边歪歪扭扭走着路,好巧不巧,一人不知被什么绊住往尤翎的方向倾过去,直直撞上了尤翎。
“不好意思啊……”身后的人支支吾吾说着糊话。
尤翎反应过来时,就听到逢春的声音,“完了,零点了。”
“啪”。
那磕在地上的香仅剩的一点点火苗头也彻底熄灭了。
尤翎眨着眼睛。
有点烦。
对面亡灵伸出手,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手,宽大修长又不缺乏骨感。
他试图捡起地上的香,却触碰不到。
尤翎抬头时便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出了神。
“尤翎,这,这,我没想到这亡灵……”逢春没说下去。
尤翎站起身,看着对面也一同站起的灵魂,缓缓道:“没事,不怪你。”
灵魂使者,还有一不成文规定——
若在卸任之时没能处理好亡灵,那么,这亡灵将会跟着一辈子,是缘是孽,孰都不知。
“所以,我现在该怎么办?”尤翎手插回兜,眼睛没有半分波澜,落在对面的亡灵脸上。
逢春此时在电脑前来回踱步。
“这样吧,你先把他带回去,我去翻翻古籍,看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哦。”尤翎转过身,引着那亡灵跟着走。
半晌,他停下脚步又问了一句:“你喜欢蒋其烟?”
逢春愣了一瞬,佩服他此时都要火烧眉毛了还能和她谈心。
“喜欢啊,谁能不喜欢蒋其烟啊。歌又唱得好,长得又帅,最重要的是,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黑料。”
尤翎又“哦”了一声。
逢春又道:“当然了,我们尤翎也贼帅啦,不过你是演员,他是歌手,一直没碰过面。网上好多人都想看你们同框,说是能震憾娱乐圈呢。”
她啧了一声,“不能再说了,我要给你查东西去了。”
尤翎微微侧身,看着身后的亡灵,同框吗?
现在就已经是同框了吧。
只不过,一个是人,一个……
“他捡到魂了?”
火烛摇曳,灯芯欲坠,微弱的光映着藤椅上的人。
“咯吱咯吱”,藤椅发出的声响混着逢春焦急万分的声音。
“对啊,这可怎么办啊?本来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结果摊上了个不知哪来的衰神。”
墙上光线不明,椅子随之晃动。
老人慢慢睁开眼,藤椅前脚落在木板上,“你怎么知道是个衰神?”
“怎么不是?做你们使者这一类不都清楚没处理好尾巴是个什么结局吗?”
“什么结局?你说我听听。”老人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眼睛透过桌上的烛焰落在虚无处。
不同于已透了白的两鬓,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逢春脑袋一下磕在桌沿,“翁叔,你行行好,给我说说有什么办法啊?”
零点过去,城市又迎来新的一天。此时屋外风头正盛,吹进里头的风裹着火烛荡漾,翁叔就站在风界点仰头看着星空点点。
“你让那小子拿个贴身之物,最好是他平日里时时带着的。他捡的这魂只需温养,再把肉身找到,到时候我会过去帮其引导。”
逢春还在等着翁叔继续说。
“你个小丫头是傻了不成,不是你自个儿问什么法子的吗?”翁叔重新躺了回去,藤椅上又发出“咯吱咯吱”地轻响。
“啊——”逢春支吾半天,“就这么简单?”
翁叔闭上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指尖轻点着,“赶紧滚。”
夹杂着气音。
九月的南方天,风挟着潮湿扑上木门,似要冲破一切阻碍,老人却似听不见依旧晃荡着藤椅,融入黑暗中。
“吱呀”一声,尤翎推门后利落在黑暗中打开灯,暖黄色的调让偌大的房间透着温暖。
尤翎径直走向沙发,整个人陷进去,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他白天刚结束一部电视剧,杀完青没赶上休息直接去处理亡灵,此时回到自己的熟悉的领域,疲惫感顿时席卷而来。
这时,耳畔多了清浅呼吸声,尤翎眼眸抬起,侧头去看。
“尾巴”端端正正坐在他身侧,抬头观察着屋内的一切,像个求知欲爆满的新生娃。
尤翎眨着眼睛,细细端详着。
等他看过来时,尤翎移开视线,又轻叹一声,不得不说,逢春说的话是真不错,这人就是硬帅,难怪只要一发照片就霸占热搜第一。
“叮”,手机响起。
“怎么了?”尤翎打开免提,轻声询问着。
逢春着急的声音传来,“尤翎,找到办法了。”
“嗯,你慢点说,别急。”
“那个亡灵需要进行温养用你常年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但是需要找到他的肉身,后续翁叔会帮助的。”逢春一口气说完。
尤翎视线在身上转了转又落在身侧,“好像有点难。”
“也是,找到肉身有点困难哦。”
尤翎没再说话。
逢春:“我明天去你家找你?”
“好。”
挂了电话,一旁的亡灵动了动,倾身朝茶几上的手机,胳膊往上轻抬,似是想要触碰。
尤翎静静看着他动作,心下觉得搞笑,怎么这人碰了一次壁还要再试一回呢?
那双修长的手堪堪停在手机上方,之间似乎存在着看不见的隔阂。
“哒”,那隔阂被另一只极具骨感的手取代。
尤翎俯身握住手机,“蒋其烟”慢慢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尤翎脸上,眼神空洞却又异常专注。等到尤翎抬眸看向他时,发现这亡灵正盯着他脖子处。
他低下头,发现平日带着的玉露了出来。
浅浅灯光下更是透得发亮。
尤翎见他依旧盯着,指尖轻动,直起身子解开红绳,朝着还在发愣着的亡灵倾身。
“蒋其烟”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面前如玉般的人一寸一寸来到他身前,呼吸交错又很快远去,移至耳边逐渐下移喷洒在后颈处,酥酥麻麻又带着点痒。
“怎么像个傻子似的。”声音低沉温润,萦绕在耳边又直落进心间,又自言自语:“可不就是个傻子嘛。”
尤翎给他带好靠回沙发上,看着圈在他脖子上的红绳,衬得那里的皮肤更为白皙诱人,那块玉轻飘飘落在他胸口处。
“蒋其烟”低下头,贴着皮肤的玉好似还带着点不属于他的温度,紧紧靠在胸口,渗透进皮肤,与血脉相连。
“既然要温养,那就好好带着这玉吧,蒋大歌手。”
尤翎支着下巴轻飘飘说道,见这人还在盯着那玉瞧,便不打算管他,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蒋其烟”还保持着端正的姿势,眨着眼睛抬头看远去的背影。
……
屋内静悄悄的,窗帘隔绝了外头大半阳光,却还是有一缕悄悄从缝里溜进照在床上,两道身影被打在地板上,静谧又美好。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是个什么状况,不然……”
一道突兀的男声响起,随之大门打开。
“这怎么能怪我啊?”逢春委屈道。
声音离卧室愈来愈近。
“不怪你?你难道不知道他这是最后一次了吗?不会事先筛选一下?”
“你以为这是挑剧本还能……”
逢春话还没说完,就见前头已经打开卧室门的归时达牢牢挡在她身前“砰”一声关上门,力道之响。
“你发什么神经?”
逢春见他一动不动,杵在前头跟个桩子一样,皱着眉头一把将人推开,重新打开房门,刚想喊人,看清床上时,又是“砰”一声。
她转过身,麻木看向归时达,两人同是震惊。
“卧槽——”
“他他他,他出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