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尚书令 > 第17章 暮春急雨(二)

尚书令 第17章 暮春急雨(二)

作者:文檀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5-26 10:01:32 来源:文学城

盐渎县盐亭共五十七所,皆在官府掌控之下,历来煮盐匠人子承父业,富庶一方,实乃肥差。

均输官自戕,税款去向不明,朝中派绣衣使者监察,又将盐渎县司农属官从上到下换了一遍,使得煮盐亭场人心惶惶,生怕丢了谋生。

卫桓一路走来没多做停留,只遣人不要声张,着左右记下每个盐亭工匠人数便离去。

温棠等人虽有意仔细查看,也明了眼下并不是时机,她们将在此地任期三月,日后少不了跟进案子,更遑论煮盐工匠子承父业,早自成体系,一时半会儿恐难以从中问出什么,便歇下心思。

直至酉时一刻,急雨混着闷雷声声,卫桓才猛地停了下来。

盐渎县盐亭环城而建,多数皆在闹市,因百姓畏惧绣衣,皆闭门不出,眼前几个意欲躲藏、穿着破烂的孩童,颇为引人注目。

见为首的人勒马而停,孩童们吓得直往夹道里跑,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都城里的人来了!”

卫桓砸着嘴道:“呦,这是给谁报信呢?”

大雨倾盆,孩童们慌乱急促的脚步隐没其中,远处守门的军士见到来人不由得一愣,连忙挥手开门,邀绣衣们入内。

卫桓胯下马儿嘶鸣,他拂去绣衣上的水汽,转身望向身后的人。

“算上此处盐亭,还剩十所。不如你们查了禀报于我。”

他这话只对一人所言。

温棠动作一顿,撑着伞走至他身侧,“好,请直指放心。”

先前行踪可疑的孩童,是自来到盐渎县巡视盐亭唯有的线索,卫桓能交到她手上,已是极为信任了。身为他新收的门生,于情于理该替其分忧。

卫桓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没半分离去的意思,翻身下马持节杖而立。

守门军士浑身湿透,自远处忙上前说道:“诸位可是朝中派来监查税款一案的?”

温棠没急着应话,视线朦胧中,她隐约得见盐亭里人头攒动,慌乱不已,多数人浑身浸湿,甚至另一位守门军士见了绣衣们就往里走。

此处定有蹊跷。

温棠不欲打草惊蛇,与王贤几人眼神交接,连忙带人往盐亭里走去。

甫一入门,便见前庭站满了匠人,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身体强健的老者,虽浑身浸湿,言行举止间皆中气十足。

他仔细观摩卫桓的穿着,见温棠站在前头,细思间便明了负责监查这所盐亭的,怕是朝中新委任的几位女官,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知哪位是均输官和盐官,老朽是盐亭的掌事,历来负责记载精盐产出,还请女官过目。”老者说着,忙从袖中掏出竹帛递给温棠。

温棠接下竹帛,没有立即查看,而是问道:“我等自进入城门,未曾有人通报给各个盐亭,你是如何知晓要暂且停工,让他们站在此地的?”

老者忙俯身解释:“非也,请女官勿忧。老朽只是听军士说,外头有绣衣使者,便想着让所有匠人过来,好让直指查验人数。”

卫桓持着节杖,左右绣衣交替打伞,闻言笑道:“哦?既如此,你倒是懂事。不知均输官如何作想?”

温棠凝眉不语,转头与其余几人对视。

王贤心领神会地道:“我这侧共二百五十一人。”

赵檀接道:“这边我刚数,共一百四十人。”

温棠随后便问:“尚缺九人,掌事可记了他们告假的缘由?”

老者忙点头说:“已记下了,还请均输官过目。”

盐渎县五十七所盐亭,对人数要求极为苛刻,若匠人无直系子嗣接任,可从旁支挑选。有生病告假者,需记下缘由,每日告假人数不可超过十人,以确保精盐稳定产出。

缺人倒不是稀罕事,只是这里的匠人,大多都为老者,年少者屈指可数。盐亭的匠人可是肥差,大多家中有子嗣的,过了弱冠之年便会顶替阿父,以求生活富足,好娶妻生子,周往复始。

此地确实疑点重重,不过眼下急雨袭来,并不适合刨根问底。潮湿的雨气混着寒意阵阵袭来,连身体康健的赵檀都忍不住哆嗦了几下。

温棠望着淋雨的众人,忙说:“既如此,掌事先带着匠人们在廊下避雨吧,我等搜查一番,便会离去。”

她已奉旨为盐渎县的均输官,让整个盐亭的匠人淋雨等候,怕是过不了几日便要声名狼藉。

管事此般行事,必是有意为之。

未等她迈步走出,伫立在前庭的匠人们皆面露焦急,甚至能闻几声叹息,都不愿离去。

掌事双手紧握,嘴唇嗫嚅想说些什么,视线划过绣衣使者的那刻,他向前走了几步,猛地摔倒在地,骨头迸裂的声响清晰可闻,整个盐亭顿时乱作一团。

“掌事!哎呀……”

匠人们惊呼不已,连忙上前搀扶。

经这样的摔,就算身体再康健的老者,恐是都难以恢复了。

卫桓不动声色地望着,伸手止了绣衣们的动作。

温棠站在前侧,心思复杂地看向掌事,她知晓此人想趁乱隐瞒要事,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错过要紧的线索。

直至不远处窜出几道人影,她一眼便瞧出这是夹道里行踪可疑的孩童们,正欲从狗洞钻出离去。

温棠蹙眉,忙喊:“站住!你们几个先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孩童们忙抹去脸上雨水,暗道不妙,急匆匆地就往外头钻,谁知身子刚探出去,就被绣衣使者们逮个正着。

几个孩童年龄不一,最小的看着不过五六岁,大一些的顶多十岁出头,皆衣衫褴褛,仅有一人,穿着匠人相同的衣衫。他们被绣衣桎梏,初时拳打脚踢,意图逃跑,直至穿着匠人衣衫的孩童说了几句话,便没人再敢造次,甚至隐隐哭出了声。

他们之中,有人知晓绣衣使者。

血水潺潺流入洼中,倒地掌事忙挣扎着起身,怒吼道:“混账东西,又来盐亭做贼盗之事,赶紧把那身衣裳脱了滚出去!”

那孩童颤抖胆怯地望了眼绣衣们,连忙脱衣道:“我不敢了,不敢了!还请诸位放了我们吧……”

卫桓含笑静望,左右绣衣侧耳悄声密言,他挑了挑眉,拿过温棠手中竹帛,旋即高声喊道:“李碗何在!”

这一声险些吓得那孩童哭出来,他忙闭上眼睛佝偻着身子,意图蒙混过去。可惜盐亭匠人们下意识地回望,暴露了他就是卫桓口中所唤之人。

卫桓咂着嘴,巡视众人后,持节杖走向了他。

“你今年多大了?可知不到弱冠之年被登名入册,为盐亭匠人,实乃重罪?”

倒地的掌事急得青筋暴起,连忙说:“直指,李碗是他的阿父……”

李碗浑身震颤,猛地回神,垂低着的头不断落下雨水,用哭腔答道:“回……回直指,草民替阿父当职,明日阿父就回了。”

卫桓哂笑,并不信两人解释,转身望向温棠,“均输官,依你之见,盐渎县税款不翼而飞,上任均输官畏罪自戕。此处盐亭的人竟包庇一名孩童,甚至将他登名入册,领官府的银钱,该当何罪?”

这话虽指向那名孩童,实则问得可是税款罪责。

无论此地盐亭匠人包庇李碗有何缘由,眼下正遭变故,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倒地掌事闻言面色惊变,刚欲开口求情,却因情急昏睡不醒,令众匠人更为慌乱。

“还情直指开恩,让我等着医者诊治掌事……”

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刚响起,卫桓便面无情绪地道:“既为罪人,还有什么可诊的,来人压下去吧。”

李碗双肩抖动,抬头见到绣衣拖拽管事,再忍不住痛哭流涕,连连磕头求饶。

“还请直指放过掌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家中双亲病故,只剩下祖母相依为命,她却留下乱世逃亡时的病根,我年幼寻不到活计,乞讨不足为祖母治病……才寻到掌事帮助,求得此谋生。你要杀人,就杀我吧!掌事他们都是好人……”

孩童哭声哀恸,混着闷雷摧震,令闻者皆掩面叹息。

在场的匠人们皆年过五旬,饶是卫桓,也曾历经乱世之乱。

只可惜,卫桓并未有所触动,只是一字一句地再问:“温均输,你如何作想?”

温棠知晓他的意思。

能将孩童登名入册,下至掌事,上至上任盐官,都脱不开干系。更遑论盐亭匠人军士隐而不报,无论此事是否与税款牵连,眼前的孩童匠人们,都会锒铛入狱。

温棠想着,没有回卫桓的话,反而走向了额头鲜血直流的李碗。

“你在说谎。”

李碗尚不过十岁,不懂女郎为何能穿着官袍,只是见了她,更觉委屈悲凉。

他亢自咽了口气道:“我没有,这次是真的……”

温棠垂低眉眼,握起他伤痕累累的双手,见那崎岖的指甲里污泥满布,随后紧紧钳制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着口。

赵檀几人站在她身后,见到这番动作竟有一瞬以为,看似性情温和的温棠,和她刚拜的老师卫桓一样,实则心狠手辣。

然而未等她们开口,温棠却说出了用意。

“我讲你说谎,并不指你能在此处做工的缘由。而是有人将你登名入册,却领了你的银钱。盐亭匠人每日多则可得十五钱,如若你只为给祖母治病,花不了这样多。而你衣衫褴褛,下齿龃龉,且瘦骨嶙峋,从多处都能看出,你时常忍饥挨饿。每月给你发钱的,可是那位掌事?”

李碗摇头,年幼的面颊忍不住情绪,他忙抹去泪水,问道:“不是掌事,他是不是能不死了?你们不要抓他,都是我求了他,也不要怪其他老丈……只是他们有人认得祖母,看不得我们祖孙等死,才帮了我。”

温棠将伞倾向他,不欲让雨水袭染他尚在流血的额头,温声道:“你先告知我,何人吞了你的银钱?”

李碗执拗地不肯开口,泪水模糊间,忽觉额头一阵刺痛,他下意识地抚上去,却碰到了一块丝绸帕子。

温棠没有急着逼问他,而是娓娓道来,“我自北地而来,年幼时曾见过许多难民,他们因天灾**被迫寻地耕种,总是翻山渡水,会落下许多病根。我的阿母为此伤心不已,她告诉我,那些百姓尽管能安顿下来,大多都活不长久,穷苦百姓无钱治病,能有果腹之物已是好事了。”

她说到此处,眼尾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嫣红,“自天下平定,有二十四年了,我原以为江东等地富饶,必能少见这样的事。时至今日我才发觉,只是我不曾见过。煮盐亭场的匠人,都寻不到旁支子嗣继承,乱世到底死了多少人?”

乱世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句话似千斤般压在了众人胸口,却无人能给出答案。

前朝五胡乱华,太后擅专,天下分为十二国,战乱频频,君主贵族喜食人……那时宫中后妃有了子嗣,都免不了被分食取乐,更遑论百姓?

能活下来的人,都历经万难。

温棠并不觉得,眼前的孩童是在扯谎。

“掌事他们愿意帮你,是因为他们心存良善。如若他不顾自身危急,想要隐瞒下来的秘密只是你,我答应你不会让他就这样死了。可是私吞你银钱的人,却是为了一己私欲,你不必为此人闭口不言。”

温棠将那方帕子收好,见他额头止血,才松了口气,“能告诉我,究竟是谁吗?”

李碗懵懂的眼神到处打量,想从其他匠人哪儿求助,他不大懂她话中深意,只知道这件事不该随意说出来,否则又会牵连另一个人。

可当他抬头,入目皆为伤心颜。

其中一位老者步履蹒跚,柱仗从人群中走出,许久才叹道:“你从北地而来,又是女官,可是温丞相之女……”

温棠将伞塞给李碗,转身而立,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落下,使得眉间红痣愈发神摇目夺。

老者定在原地,只感喉中发涩,忙跪地叩拜。

“老朽见过温均输,均输真是肖父……老朽曾也有缘见过丞相,只是时过境迁,不知丞相何时才能归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暮春急雨(二)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