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们说到了哪里了?”
地下密道之中,依旧阴寒,偶尔有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微风带动着白色的帷幔微微颤动。
帷幔之中,依旧是那道身影,甚至连卧在榻上的姿势都没有变上一变。
宋莹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疲惫,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显得更加的苍白,似乎休息并没有对宋莹起到丝毫的作用。
傅良雪觉得她看起来就如同那棺中躺着的人一般,但是相像的不是脸色,而是那种周身环绕的已死之人的气息。
宋莹这次甚至没有起身,只示意傅良雪落座,然后用惨白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良久才终于想起了她想要说的话,
“对了,愿望石,其实自从师父训斥我之后我不再用它了,自那以后,它便很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了,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忘记了愿望石的存在。
那个时候,它就那么出现在我身边,在我眼皮子底下,就仿佛在告诉我说是时候了,到了用它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宋莹话音一转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小铜镜,随身小巧,人都有爱美之心,我当时又是那样一个本该最为爱美的年纪,时常喜欢偷偷照镜子。
说来好笑,我就像是一个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却像极了做坏事的人一般避人耳目,生怕被师兄师妹们发现我的这一习惯,狠狠地嘲笑我一番。
毕竟在我们宗门,基本上喜欢照镜子的都是女子,对了,我那个时候,还是一个男子。”
宋莹的坦白来得很突然,说得却是自然而然的,仿佛一个女人曾经是一个男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已经知道了事实的傅良雪并没有什么反应,实际上,就算是傅良雪事先不知道这个事实他也不会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上人们所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对他来说却像是家常便饭,他曾经在另一个世界看到过即便是不用灵异诡谲的法子,只是通过做手术,就可以把一个男人变成女人,这着实没什么可震惊的。
他只是有些意外宋莹竟然这么轻易地便对他说了出来,他本以为那会是宋莹不想说的秘密。
宋莹反倒是更为意外傅良雪的反应,微微挑起眉毛,“你不惊讶吗?还是说你把我当成了精神错乱之人在胡言乱语?”
傅良雪微微摇了摇头,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喉结,“我昨天来的时候你还没有喉结,今天却是有了。”
宋莹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喉结,略微低沉地一笑,眼中有些无奈,“我怎么忘了,你说你是愿望石的原主人,那定然知道些许愿望石的力量。我得到许愿石的时间已久,想必你的年岁应该长我很多。”
显然宋莹是把傅良雪归类于和她一样用许愿石许愿永葆青春的那一类人了,不过傅良雪自然也不会跟她详细的解释。
不说话,在宋莹的眼中自然算是默认了。
她,或者说他,他的眼睛中晦暗复杂,不多时,他低头笑了笑,伸手拨动了一下沈栋胸前的愿望石,“愿望成真,真是一块儿不错的石头,我真是起了一个贴合它作用的名字,甚至于,我曾经感激过它……”
宋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话题引回了那面铜镜,谈起了当年。
在玉心宗的时候,宋莹从不在人前拿着铜镜照看自己,即便是私下偷偷地看了,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玉心宗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有些清心寡欲的正道宗门,实际上里面活跃跳脱的师兄弟们不知凡几,他其实很难有自己独处的时间。
可惜后来,还是被性格最为跳脱的二师兄发现了,如他预想的那般对他好一阵嘲笑。
二师兄打趣宋莹说他像女子一般爱美,还说他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貌怕是到了思春的年纪,还揶揄地列举了数家不正经的酒楼,直言要去带宋莹见世面。
宋莹口不择言地辩解,一张小脸气得通红,这也导致他更加不敢再看镜子了,要不是大师姐阻止,他差一点儿摔镜明志。
谁能想到在那个小村子里,他再次拿出了铜镜,还终日痴痴的看着铜镜中的某个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没错,他终究还是违背了他和师父的约定。
实际上,那一刻的挣扎真的是极其细微的,或许他从心底就没有把师父曾经郑重的警告当过一回事儿。
他那个时候想着,他只是想看看沈栋的样子而已,宋莹以前想要吃糖果点心,他许愿了,许愿石帮他实现了愿望,没有任何的要求,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最终的结果皆大欢喜,在宋莹的眼中,他不理解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这难道不是和吃糖果一样的小事儿吗?
只要不跟师父说偷偷地用那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像是以前二师兄曾经偷了师父的诗书引火,在野外烧鸡,师父不也没有发现吗?
宋莹从小在玉心宗长大,玉心宗的氛围一向很好,即便是师兄弟之间的调笑打闹,也都是没有丝毫恶意的。
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总是难以抵抗诱惑,这或许也是师父让他出去见世面的原因。
可惜,在见到世面理解这一切之前,宋莹率先面对的却是诱惑。
愿望石响应了他的愿望,他如愿在铜镜中看到了沈栋,眉目俊朗坚毅,手中的重剑寒光闪烁,像极了书中所描写的一往无前的大将军,让人一见便难以移开目光。
不,不是像,沈栋本来就是大将军。
当时沈栋正在跟二师兄在平原对峙,两军对峙,兵马数万,领军的人却都是意气风发的英俊郎君。
宋莹对二师兄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在玉心宗跳脱不靠谱的时期,即便之前几日听说过二师兄的勇武,实际上却也想象不出来他战斗的样子。
可是此刻,他铠甲加身,胯下一匹白色的肥硕骏马,手中也拿着和沈栋手中差不多的重剑,意气风发地展颜一笑,“沈栋,真是久闻大名了,如今你用的是重剑,我用的也是重剑,机会难得,我倒要来领教一下,是你的重剑锋,还是我的重剑利。”
宋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二师兄在武艺方面的成就很高,基本上各种兵器没有他不会用的,但是二师兄最擅长的却是暗器。
想到这里,宋莹心中不禁为沈栋担忧了起来,生怕沈栋防不住二师兄的暗器受了伤,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的。
二师兄和他的关系最好,他理应期待二师兄获胜的,如今却为何站错了边?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说了句二师兄加油,只是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底气不足,说完之后就连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别扭。
“请赐教。”沈栋的话不多,只一抱拳,然后坦然地站在那里,明显是要二师兄先手攻击,自信得甚至有些自负。
二师兄明显没有沈栋那么自负,让他先攻击他便先攻击,连一句攻击之前的一句“沈将军小心了”都没有说。
重剑本就大开大合,气势威猛,两人在马上来回比拼数个回合,双方将士摇着旗帜,敲着盾牌为自己的将军助威。
让宋莹没有想到的是,二师兄竟然是正面对敌,没有使用丝毫的阴邪手段,着实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当然了,这样的后果便是在两人过了十数招之后,二师兄被沈栋一剑打下了马,尽管二师兄手中的剑挡了一下,却由于重剑的力道让他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鲜血,沾染在了衣襟之上,狼狈地跌到地上。
二师兄再次抬头,便见沈栋的剑尖直指他的额头,沈栋沉声道:“你输了。”
宋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生怕沈栋伤了二师兄,尽管二师兄一向喜欢捉弄他,不过二师兄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很多好东西,有什么事情都想着他。
玉心宗中,他和二师兄的关系也最好,师父让二师兄带着他见世面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二师兄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情,反而有些慷慨赴死的气势,“我输了,这条命你要拿便拿去吧,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沈栋听到这话凝眉看着二师兄,下一步却收起了重剑。
二师兄挑了挑眉毛,“你不杀我?”
沈栋没有说话,只给二师兄留下了一个寒铁般的背影,这一刻,宋莹终于领悟到了为什么话本子形容英雄的时候总要着重的形容一下他的背影,那背影宽阔坚韧,让你觉得只要站在他的背后,便没有什么可怕的。
话本子中的终究是话本子中的,可是沈栋却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所谓英雄,在宋莹眼前的活生生的人。
宋莹的心脏砰砰直跳,伴随着从镜子中传出来的烈烈的战鼓声,一下一下的狂响……
可二师兄总是一个煞风景的人,此刻也不例外。
沈栋的背影似乎根本不会让他有什么英雄的感慨,他站起来,高声大喊,“沈栋,你会后悔你今天这个决定的。”
沈栋听到这话离开的动作一顿,微微的回过头,一双眼睛漆黑深沉,说出的话语依旧傲气非常,“我沈栋这一生还从未后悔过。”
沈栋的整个人如同他的寒铁铠甲,坚强,沉重,又锐不可挡,宋莹根本无法把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
明明是相隔如此之远,却因为一面铜镜,牵动了宋莹的萌萌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