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第3章 第 3 章

年夜饭开饭之前，黎晓希的小舅舅陈文斌一家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刚一进门，陈晓果便直直飞奔过来，甜甜叫唤了一声：“爷爷！”陈建民笑呵呵地将他抱进怀里，“乖孙子回来啦。”

陈建民共育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陈文芳，两儿子分别是陈文彪和陈文斌，在陈家的这一代小辈中，年纪最小的就是陈晓果，因为陈文斌和张娟结婚晚，要陈晓果的时间晚了些，所以现在陈晓果还在上幼儿园。

与黎晓希和陈晓姗嘴笨不会说话不同，陈晓果不愧是蛋蛋后，嘴巴甜，见谁都喊，一点都不怕人，小脸蛋白白嫩嫩又软又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和菜市场早市新上的葡萄似的，一看就招人疼，陈建民抱起来都不舍得撒手。

陈文芳和杨丽芬赶紧招呼他们放东西洗手，七嘴八舌吆喝着准备开饭，一时间人声充盈每一个角落，本来还算宽敞的房子塞满了人。

厨房里冒着热气的铜锅被麻利提溜下来，垫上毛巾翻开锅盖，盈满水汽的白雾迎面腾腾升起，大长勺翻舀炖得稀烂的腊排骨和萝卜，混着香浓的汤汁，一勺一勺盛满印了红艳艳花开的富贵图案的瓷碗；从各个房间搜罗了零散的凳子，来来回回分几趟被送到年夜饭的桌前；洗得亮堂的瓷碗似一个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被一个一个叠摞起，再胡乱粗粗抓一捆筷子，一同被送上饭桌。

强壮的男人们小心翼翼挪了桌子放到屋子正中央，一张暗红的红木桌又大又圆，上面摆满了五花八门的菜品，令人垂涎三尺。

陈建民是家中的长辈，自然是要坐在正对门的位置，其他的长辈也挨个一一落座。

到了饭点，陈晓姗施施然开了房门出来胡乱找了个位置坐下，依旧懒懒散散的没什么精气神，陈建民膝盖上坐着的陈晓果正叽叽喳喳和他说着幼儿园发生的趣事，陈建民余光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其他人也没主动开口引话题。

陈文斌想要端碗拿筷吃饭，看了一圈桌上的人，脑中一闪，问起还在厨房收尾忙碌的陈文芳：“姐，小硕呢？”

陈文芳手上忙着事，头没抬，扬声回应道：“他啊，工作忙，买票买得迟，刚还给我发短信呢，说马上就到，让我们先吃！”

说着，将最后一盆收尾的汤交到黎晓希手里，嘱咐她的眼睛仔细看地板。

黎晓希小心将汤放上饭桌，陈文彪招呼她：“晓希啊，别忙了，快坐下吃饭。”

黎晓希点头应了声，找了位置落座，陈文芳和杨丽芬也摘了围裙洗手吃饭。

大年三十除夕夜向来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没有之一。陈建民年纪大了，杨丽芬和陈文斌一向是家里嘴巴最能说能讲的，这家长那家短，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单位岗位发生的事他们都有话可聊，加上有陈晓果这颗蜜果子在，一顿饭吃得也是热热闹闹的，没冷场过，把陈建民哄得开开心心的。

饭吃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小硕回来了！”陈文芳急匆匆放下碗去开门。

黎晓希捧着碗稍稍回身去看，生得牛高马大的黎硕站在门口像是堵在门口的一座小山，把房门都衬得窄小起来。屋子外应该很冷，黎硕身上带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寒霜冷气，围巾包裹住他大半的脸，细碎的乌发一缕一缕垂在额前。

手里的行李箱被陈文芳接过，他进了屋抬眼看过来，面上的神情融化，笑着叫了一桌的人。

黎硕从小因为成绩好深受长辈的喜爱，他念书的时候是家里学习最好的，当初高考时差一点就是省理科状元了，硬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全国前三的高等学府，读了自己喜欢的专业，现在是已经大学毕业工作的第一年。

一圈大人都出声叫唤他过来吃饭，黎硕笑着应下，将手里的袋子分别递给陈建民陈文芳和黎晓希，然后规规矩矩坐到了陈文芳和黎晓希身边。

“一点薄礼。”

陈文芳袋子里放的是燕窝，某个大牌子的，电视上老多宣传的广告了，陈文芳登时喜笑颜开，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嘴上嗔怪着：“哎呀都说不要买了，你才刚刚毕业，没什么钱，不用买东西给我！”

陈建民袋子里的是中华，老人家脸上的褶子深了又深：“人回来就行了，带什么礼物......”

黎硕说了几句漂亮话，一桌人又是夸起了黎硕往日的战绩，连张娟都逗陈晓果：“你以后要向哥哥学习，好好读书，听到了吗？”语罢又夸起陈文芳，“还是大姐命好啊，儿女双全又孝顺，都是成才的料，以后有福气咯。”

饭桌上的气氛融洽，都夸陈文芳养娃有一套，夸得陈文芳嘴角就没垂下过。

黎硕偏头对黎晓希笑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黎晓希低头将袋子打开了一点点，袋子里露出一条蓝色的裙子，看布料不像是便宜货，她点点头，微笑回应：“喜欢的。”

看他们兄妹俩相处融洽，陈文芳顺着饭桌上的话题往下：“我哪里是命好？这几年才好过起来一点，那几年你们也是看着呢，吃的苦还不是只能打碎了牙齿咽下去？我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在乎，最在乎的就是这两个娃娃，我吃多少苦都不是什么事，就怕冷着饿着这两个娃娃，还好这两个娃儿都长大了，懂事懂得孝顺我，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什么心，就是晓希.....”

陈文芳的话锋一转，黎晓希就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

陈文芳看向她，脸色沉了沉，继续说道：“去年高考完就像是魂被鬼牵走了，我说叫她报Y大，女娃娃家家，学学什么法学、医学、师范啦，将来当个律师啊、当个老师都可以，有个体面的工作，离家又近，平常都可以回家来吃饭......她偏不听？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跑那么远，就是要去学什么种地.....”

黎晓希打断她：“妈，不是种地......”

“有啥区别？”陈文芳说着说着气得连碗都放下了，疾言厉色直起腰杆俯视她，“有什么区别？将来还不是一样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看你是小时候跟你奶奶在一起太久了待傻了.......”

“我吃饱了！”一直只顾着低头吃饭的陈晓珊随意将饭碗丢放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还挺大，其他人都被这一声吸引过来，而她站起身就走，十分目中无人的模样，“我去放烟花了。”

路过黎晓希时，她懒懒散散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黎晓希，挑眉询问：“一起去？”

黎晓希宛如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急忙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穿衣出门，期间一听放烟花，陈晓果也叫叫嚷嚷要跟姐姐们一起去，张娟眼神警告低声啧了一声，吓得陈晓果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再出声。

坐在主位上的陈建民面色不明，杨丽芬语气委婉劝道：“孩子想学就让她学嘛，年轻人总是要出去闯闯。”

黎晓希已经换好鞋准备关门，陈文芳的声音遥遥从门缝里挤出来：“我不是不给她去读，我是心寒！你们不知道，我是心里面苦啊，我把她养这么大就想看着她成才成人，我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她好.....这几个月给她的生活费少我知道，可她是一点都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后来的话被门隔在了里面。

黎晓希跟在陈晓珊身后买了仙女棒，买仙女棒和打火机的时候陈晓珊顺带买了烟，黎晓希点燃仙女棒玩挥着玩时，陈晓珊就在旁边点了烟吞云吐雾。

陈晓珊吞云吐雾的时候姿态也很颓懒，有一种因为太过冷淡而凸显丧气的美，漂亮的眼看任何东西都没情绪，五官面容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没烫没染随意四散在肩上，厚重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不显臃肿。

她看起来对仙女棒没有一丁点兴趣。

其实从小到大黎晓希和她这个表姐的关系都不算亲近，仅仅是逢年过节见上几面，也仅限于此。

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区丛丛耸立的楼栋灯火亮得整齐，像是小时候画的水彩画，窗户的格子都被一格一格涂上了颜色。地上的冰雪化完了，支离破碎的炮仗皮像是地毯铺了一地，与湿漉漉又幽黑的地面融为了一体，模糊了界限。

路灯昏暗，黎晓希随意挥了挥仙女棒就没什么兴致了，倒是她的频频打量引得一旁正发呆的陈晓珊收回了虚空的视线，将目光投向她。

陈晓珊将烟头掐了，向黎晓希走过来，从她手里抽了一根仙女棒点燃，一边问起：“我听说你妈不给你生活费？”

“没，给的，够吃饭。”

当初因为她高考报志愿的事惹怒了陈文芳，陈文芳于是打听了北方高校普遍大学生的生活水平，算好了她一个月九十顿饭需要的钱，每个月只给她打这么多，多一个子都不行。

黎晓希手上的那根燃尽了，她又点燃一根，和陈晓珊手上的凑在一起燃烧，燃烧的仙女棒如同缩小版的烟花在掌心控制之上尽情怒放这转瞬即逝的美丽，焰火燃烧摩擦的声音在这万家灯火通明的寂静暗夜下格外响耳。

陈晓珊没再说其他，倒是黎晓希想起今早来时陈文芳对她说的话，她其实很好奇，但看着面前面容冷淡的陈晓珊，黎晓希又自知她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近到那一步，于是自觉地闭嘴。

两人都没什么兴致，在外面随便逛了逛之后一齐回了家。

饭桌上空烟雾缭绕，陈建民和陈文彪以及陈文斌三个男人已经喝酒喝得酒气上脸，滔滔不绝谈论着国家大事和国际形势，黎硕已经没再吃了，但也乖乖坐在一边时不时应和几声。

陈文芳和杨丽芬以及正抱着陈晓果哄睡的张娟坐在客厅里聊着家长里短，连黎晓希和陈晓珊回来都没怎么理会，电视机里正放着喜气洋洋的春晚，不过没人看，全充当背景音了。

黎晓希坐到了陈文芳身边，陈晓珊重重跌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后又突然起身抓了电视机的遥控器，自顾自放了肥皂剧。

她的这一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杨丽芬细细的眉狠狠皱起：“陈晓珊，这么多人在这呢，电视机是你一个人的吗？”

陈晓珊像没有骨头似的倚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斜了她一眼：“有人看吗？”

杨丽芬还想教训她几句，最后还是抿唇咽下这口气，继续和陈文芳和张娟聊厂里发生的奇葩事。

中途陈文芳和杨丽芬被陈建民叫唤去给他们拿烟添菜，陈文芳起身时电视机画面上的男女主正你侬我侬亲吻在一起，陈文芳拍了一把身边黎晓希的后背：“小孩子家家的，看什么看？！”

说罢，便急匆匆去屋里拿烟。

黎晓希只能收回眼，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玩起手指。

年夜饭到后半夜才结束，守岁也守到后半夜，自然全部人都留在了陈文彪家休息，黎晓希被安排和陈晓珊一起睡。

陈晓珊睡眠是真好，洗漱完之后躺进床的里侧背对着黎晓希，倒头就睡。

相比白天的忙碌和嘈杂，夜晚的时光宁静如水，安静如斯。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过了四点，窗外的光透过窗帘映在洁白无暇的墙壁上，昏暗又斑驳的光影各有形状。

黎晓希躺了一会，确定身后的人没什么动静，于是轻手轻脚掀被起床提了一侧电脑椅上的羽绒服和袋子，悄悄出了门。

不仅仅是出了陈晓珊的房间门，还打开了整套房子的大门，从一开始的轻手轻脚，到一层一层小跑下楼，脚步越来越重、越来越快，她按照记忆来到了楼栋下的垃圾桶旁，打开袋子拿出那条蓝色的裙子打量。

黎硕的审美还是很好的，这条素色裙子不知是什么布料做的，裙面在夜色下流光溢彩，是条小女生都会喜欢的裙子。

黎晓希定定看了一会，然后决然将其丢进了垃圾桶，把纸袋子折好塞回羽绒服的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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