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成离我最近,出于护士的本能接住我同时也发现我是装的,而后出于朋友的本能配合我,没有展开原地求治而是托起我快速奔向民宿确保身后的人追不上,接近门口时喘着粗气问我:“装到什么时候?”
“让尚山一个人进来。”
“哎,行吧。”杨宗成的眼睛里冒火,对我糟蹋自己的行为深表无语。他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吕珊确保不会有事了,她不是最可怜最倒霉的人,最需要担心的人是我。我像个勇敢的傻子救人心切不惜自揭身世,如果说命运的天平有失公允,那么在吕珊那边只是倾斜,在我这边相当于触底了。
我被杨宗成送进上次住的房间。他的力气非常大只用双臂内侧托着我,手掌并没扣在我身上而是悬空放置。我感受到他的绅士由衷地说:“谢谢你,杨宗成。”他摇头没有说话,眼神里分明凝结着无言的叮嘱,少年时代汹涌又隐忍的情感都在这眼神里。我需要一个男人安慰脆弱抚平伤口,他清楚这个人不是他,曾经不是,以后也不是。
再次听见门响,尚山进来了,我努力保持闭眼不动的姿势,互置了几天前我俩的角色。但他不可能像我那样放肆,我“晕倒”只是情绪导致短暂缺氧,不需要输氧、输血、输送生命的活力,只需要等待。他将我左手的指头掰开嵌入手掌与他的交叠相握,不时攥紧试探我的反馈。房间内异常安静,晚间山风将窗框吹得簌簌作响,掩盖此刻不安的心跳。不合时宜的脑中出现杨宗成描述的星空,若不是中间生出许多枝枝叉叉,尚山早几个月就带我来看星星了,还能看见他搜罗的无名仙草,即使不是为我也足够惊喜。可现在,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愿意带我来,无论真假我把自己说成背景不堪的私生女没有光环的混沌产物,我们之间的差距原就无法抹平,如今更多一层无法逾越的障碍。忽然明白无欲则刚的道理,对于这个男人没有携手余生的**,总算可以放手做有价值的牺牲。
“小景……”等了许久,尚山开始唤我的名字,一声紧似一声。心里默默数着,等他喊第十声的时候,缓缓睁开眼睛。
“珊珊呢?”我醒来第一句话。
“她没事了,你把我吓死了。”尚山的脸凑到我面前,眼中雾气弥漫,有化不开的焦灼。前额伤口还未痊愈,绷带去掉贴了一块方形纱布,外观依稀血迹可见。我想抬手摸他的伤口,半路被擎住了贴在唇边亲吻。
我挤出一丝虚浮缥缈的笑。“抱歉啊,我拔了你的草。”
“弄哪去了?”语气是无奈的宠溺。
“我家。”
“也好。”
“苗圃怎么办?”
“重新种上了。”
“不容易找到吧?”
“物以稀为贵嘛。”
“园艺师要把他们扔了?”
“没有,放入异形花草区。”
“异形?”我对这个词格外敏感,“特殊对待等于歧视。”
“……”他把散乱的发丝归拢好,嘴角勾了勾表示与我想法一致。
“怎么发现它的?”
“你带我在南坡见过。”
“宝龙山上好像没有。”
“当然知道,找它差不多搜山了。”
“其实,可以当成一个偶然,没有必要刻意遇见。”
“偶然的遇见说明不了什么,刻意的遇见决定了以后……没看见就算了,可是我看见了,没法视而不见。”
“尚山。”不知不觉称呼他名字,惊奇发现自己越来越直面内心,忽然很想告诉他,他的妈妈在北坡,我的妈妈在南坡,我们相遇或许偶然,但命运绝非偶然。
“嗯,我在。”他顺势半躺下来贴着我,伏在耳边柔声问:“渴不渴?喝水吗?”
我点点头。他从热水瓶倒半杯热水出来,又将冷水壶的水兑些进去,腕内测温合适舀入蜂蜜搅化,动作缓慢流畅一气呵成,夜晚的惊险被甘甜浸润,从内到外缓过来五官也生动了。终于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有没有做过刻意的事?说实话。”
“不告诉你,谁让你赶我走。”
“那好,我告诉你做过什么?”
他语气坏坏的,不由让我想起喝多后的胆大妄为,时过境迁竟面红耳赤,极力掩饰尴尬故作镇定说:“不可以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不,必须双倍奉还!”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冲破薄薄一层衣物,掐住我的腰大有上行探索之势。
装晕在先不敢迎合。我违心说:“难受。”
他忽然失去同情心笑了出来:“真难受?”
“嗯……”我喘息以示虚弱。
“或许,我能治。”他的呼吸随之急促。
我知道骗别人可以骗尚山不行,他跟在我们后面回民宿,我在杨护士身上身体僵硬极不自在明显受意识控制。
被他看破反而解放了,有些事,索性说清楚了才能做。我双手撑在他胸前,隔开一小段不太生分的距离仰头问他:“不想知道我和吕珊发生什么?”
他顺从我的意愿,克制进一步动作的冲动。亲亲我的头发轻声慢语:“我知道,她跟我说过。”听上去没当回事。
我惊了,无比错愕质问尚山:“怎么不告诉我?”心想吕珊是有多不希望我和尚山关系亲密,使劲将我推向他不可告人的过去,又将我不可告人的过去推给他。不怪我救她不是因为高尚,只能说我有私心同时有良心,看在她为了救尚山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我的反应跟尚山想要的反馈距离越来越大,他只好燃了支烟,慵懒半靠在床头,单手圈住我依偎在他身上。半晌徐徐说:“上辈的恩怨与你们无关。”
我猛然挣脱他的怀抱,蹭的坐起身来彻底不装了,“真的吗?上辈恩怨跟我们没关系?”以为之前抛砖引玉起了作用,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突破口。
尚山不说话,猛吸几口烟。舒展的眉头重又皱起,嘴角线条紧绷,五官静如雕塑,恢复欲说还休的状态。他从床头柜拿过我喝剩的蜂蜜水饮尽,闭上眼睛深呼吸,片刻睁开佯装轻松。瞬间变化的微表情,连同漫长的心路历程,全部被近在咫尺的我收入眼中,纠结暴露他意识到自己双标了。
“尚山。”
“嗯?”他有些警惕。
“我困了。”暂时放下好奇心的我往他怀里挤了挤。
“睡吧……”他如释重负,轻拍我的后背,也催眠自己。
半夜,我消失了,尚山在后院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苗圃旁的长椅上仰望星空,山上的星星很亮很美,因为离得太过遥远每颗星星都一模一样。我在想,近在眼前会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颗星?
他把一片毯子披在我身上,坐下来搂我的肩给我取暖,不无嗔怪地说:“山里冷,怎么跑出来了?”
我没看他,继续看星星。“有一天,如果我成了天上的星星,你会不会坐在这看我?”半含笑意的口吻。
发现我不对劲,他抓过我的手截获一瓶见底的啤酒,随后扫见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空瓶,开瓶工具扔在边上,除了瓶起子,还有一把崭露利刃的瑞士军刀。
“小景,你在干嘛?”
“我想妈妈了……”
第一次带尚山去南坡我妈妈墓地时,同样说过这句话,那天我哭的死去活来他平静地陪我安慰我,今天我平静的吓人他却无法淡定了,拉我起来蹲在苗圃旁边,看几株重新植入的草花自在摇曳,像是自言自语:“他们多像啊,但是他们和别人不一样。”意外准确接收到我传递的负面情绪,我莫名觉得冲破障碍的时机到了。“自欺欺人没用的,异类就是异类。”我沿着颓废的调性延伸。
毫无征兆他突然吻住我,用力过猛咬疼了我的唇。我的心倏然抽紧,纹丝不动被动承受,等待下一刻骤变。
许久他说:“我们一模一样。”
“我们?一模一样?”傻傻重复他的话。
“对。昨晚你对吕珊说什么?”
当然记得。撕心裂肺,痛心疾首。以为晕倒可以不再提及此事还是提起来。撇过头注意到天色已亮,晨光朦胧明艳,尘埃躲不掉,人心无处遁形。缓缓转回头看见阳光洒在他脸上,细小汗毛泛着乳色光芒,少年一样的目光,清澈明亮,通透见底。
他怕我不信。“真的,做过亲子鉴定。”
可怜的尚山怕我把自己当作异类,终于抖落深藏的秘密,我承受不了,也说不出感激。我没做过亲子鉴定,“我不是我爸女儿”貌似铁口直断,实际是依据蛛丝马迹的主观臆断,结论导向,而非事实导向。